第二十一章

  呂歸塵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息轅,他踩著屍體找遍了各處,最後找到這裏。他的朋友避開了所有人,坐在一個板條箱子上,拄著劍,沉默地坐著。劍上腥濃的血緩緩流進泥土裏。

  "我殺了很多人。"息轅擡頭看著呂歸塵。

  他只是這麽靜靜地看著呂歸塵,呂歸塵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可是呂歸塵忽然覺得這個朋友變得如此的陌生。他覺得息轅身上有什麽東西改變了,就在剛才那場戰鬥裏。他忽然開始覺得後悔,在他怯懦的時候,息轅提著劍帶著輕騎兵沖了出去。

  他用力抓住息轅的肩膀:"對不起……"

  息轅用袖子擦了擦臉,不知道是擦去血還是眼淚:"沒事,總得上戰場的不是麽。"

  "姬長官,塵少主怎麽了?"葉瑾問。

  呂歸塵回到兵舍就睡下了,任何人問他他都不回答,靜靜的一點聲音也不發出。姬野已經可以走動了,強撐著坐在門廳裏,離開裏屋的時候,他看見黑暗中呂歸塵的眸子映著月光蒙蒙的亮。

  呂歸塵就那麽靜靜地看著屋頂。

  "別叫長官了,聽著真是怪異。"姬野說。

  "那我叫您姬公子吧,您是大家族的後人呢,又是長子。"

  "無所謂,比長官順耳一點就好。什麽大家族?都是狗屁的事情。"姬野往裏屋看了一眼,隨口說,"有的人上戰場,是為了建功立業,有的人上戰場,不過就是為了活命,可是有的人上戰場,就是覺得他能夠救其他人,他應該當英雄的。"

  傷兵營的消息已經有其他軍士帶來,姬野知道呂歸塵為何沉默。

  "那姬公子為什麽要從軍?呂公子又為什麽要從軍呢?"

  "他?他是因為生下來就姓呂,應該當英雄,他又是一個總覺得都是自己錯的家夥,總覺得什麽事情沒做到是他自己沒本事。他就只有發奮了。"姬野靠在墻上,"我……我自己也不知道,好像不握著槍就很害怕。羽然說我是個誰也不相信的人,她說她很討厭我這樣。"

  葉瑾想了想:"上戰場的原因,無非是渴望和恐懼吧?姬公子能和呂公子是那麽好的朋友,其實是因為你們都恐懼著失掉什麽吧?"

  姬野一愣。

  葉瑾急忙說:"我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婢子,雖然也算是雲中葉氏的旁支,不過軍武的事情,什麽都不懂。說了很多自以為是的話,姬公子大概要笑我了。"

  姬野沉默了一會兒:"那我是怕失掉什麽呢?我不是阿蘇勒,其實沒有什麽啊。"

  "這哪裏知道,得問公子自己了。"葉瑾輕聲說。

  "以前有個人跟我說,總要學會保護自己,因為到最後,總是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說得很對啊,這個人是有很多閱歷,要把自己所知道的東西教給公子吧?"葉瑾點了點頭。

  "後來她自己也死了,她總說自己是個沒本事的人,連自己的事情都沒做好。"姬野的聲音越來越低,"可我也沒能保護她,我連她怎麽死的都忘了。"

  他看了葉瑾一眼,真的,他還是討厭這個女人的眼睛,黑黑的,像是可以藏匿一切。

  帝都,桂宮。

  清冷的月光下,水面微波蕩漾,水閣中雷碧城盤腿扶膝靜坐。黑衣的從者守候在水閣外,他的腰間配著沉重的黑鞘長刀,風從刀鞘末端流過,發出幽幽的嗚咽。

  空中忽然傳來了相似的嗚咽聲,只是更加銳利和急促。

  從者擡頭望向夜空中,看見雙翼上面浮動著一層星輝的白鴿正在急速下降。它不同於普通的鴿子,體型更大,飛得更快,幾乎像是一只矯健的小鷹。降落的時候它竟然像是水鳥一樣踏著水面降低速度,而後再次掠起,輕輕地投入從者的手心。

  鴿子嘴裏叼著一尾小魚,踩水的瞬息間,這只飛禽捕到了獵物。它似乎已經很餓了,連皮帶骨把魚咽了下去,喙邊留下一絲血痕。這只鴿子的食性也如鷹隼一般的兇猛。

  從者從鴿子腳上的銀色管子裏抽出了紙卷,掃了一眼,恭恭敬敬地轉呈給雷碧城。

  雷碧城擺了擺手:"是說一切都已經如我們計劃的那樣進行了麽?"

  黑衣從者點頭。

  "我能夠感覺到。你哥哥已經成功地把死亡的恐懼化為一陣濃雲,籠罩了整個殤陽關。不過,困獸猶鬥,也該到了白毅和息衍反擊最猛烈的時候了。現在,準備我們的棋盤吧。"雷碧城吩咐,"我要一個殤陽關的沙盤,兵舍、水渠、甕城、倉庫,一切的一切,都要被標記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