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4頁)



  黑衣從者點頭。

  雷碧城緩緩閉上眼睛,對從者揮了揮手:"去吧,不要任何人騷擾我。我要在這裏,聞一聞那個叫做百裏長青的男人的氣息。"

  "老師聞見了什麽?"黑衣從者低聲問。

  "絕望。百裏長青憂郁於所謂的盛極必衰,是畏懼命運的輪轉,不可抗拒。它像是巨大的車輪,任何人在它的面前,就像是塵土那樣被碾碎,沒有人能取得永遠的勝利,無論天驅和辰月,也都難以擺脫這個規律,直到最後一日。"雷碧城深吸了一口氣,仿佛空氣裏真的漂浮著百裏家故去家主的熏香味道。

  "最後一日?"從者問。

  雷碧城微微點頭:"這些天我讀了百裏長青的文集。這個人沒有出仕過,卻曾是東陸權力的執掌者,即便皇帝也未必能和他相比。而他死在自己的權力達到頂峰的時候,也並不畏懼,似乎早已經預料到自己的死亡。就像他曾經憂郁的盛極必衰,當花開最盛的時候,是凋謝的開始,一切發展到最好的時候,就是危險的開始。我有種不好的預感,這一次,我們太順利了,堵死了白毅每一條路,可是冥冥中,是不是還會有我們不曾預料到的事正在發生?"

  此時,殤陽關以西三十裏,黯嵐山山麓的一個鎮子裏,萬籟俱寂。這個小小的鎮子原本依靠為一些經過殤陽關的行商補給而存在,如今戰亂,多數人都逃到別處暫避,留下來的人也都很少出門,入夜就早早閉門關窗,熄了燈火。

  整個鎮子只有一盞燈亮著,燈下,白衣的年輕公子正收拾簡單的行裝。

  "項公子,明天真要走麽?"書童有點舍不得這個風趣而出手闊綽的主顧。他伺候這個主顧的幾個月裏,整日跟著他登高畫取地圖,有時候還會趁著夜色摸上山,觀看山下的大戰,雖然辛苦,卻很好玩,又能聽到外面種種神異的事,譬如飛起來遮蔽半邊天空的大風如何被人捕獲,又比如先代的皇帝曾以數十萬斤的純銅制作龐大的觀星儀,觀測星空,推算天地開始的一瞬間所發生的事,每一件都那麽不可思議,卻又極有道理,絲絲入扣,常常讓他夜裏興奮得睡不著,輾轉反側地想。如今項公子忽然說要走,就像來時一樣突然。

  項公子笑笑,拍了拍書童的臉蛋兒:"工錢都付清了,地圖也畫完了,喝了幾個月你們這裏的糊辣湯,我們的緣分也差不多到頭了,還賴著不走?"

  書童抓了抓頭,低下頭去不說話了。他心裏也知道自己的家鄉終究是小山鎮,而這個項公子,看起來是不會永遠留在他們這個小地方的人,連唯一有名的糊辣湯也都被喝膩了。

  項公子看這個孩子沉默,知道他心裏有些難過,想了想,從行囊裏抽了一本書出來遞給他:"我一生都是個漂泊的人,很少能和人變成朋友,我們也不算朋友,不過卻有那麽長的緣分,也算難得。這本書我送給你,在外面也是難得的東西,你留著,長大了慢慢讀,讀懂了,也有膽子,就離開這裏。你學會這本書裏一成的東西,外面就有你的立足之地。"

  書童原本淚水已經在眼眶裏打轉兒了,這時候接過書來,心裏又是一陣高興,昂起頭,臉上露出笑,眼淚卻流了出來。

  "公子再留幾天吧,再留幾天,也許仗就打完了,我舅舅就從外面回來了。"書童說。他是個從小就沒了父母的孩子,只有一個對他也算不得好的舅舅,聽說打仗,慌不叠地逃去了沁陽的親戚家,把這個孩子留下來看家。

  "不。"項公子簡單卻有力地拒絕了,"不能等到這一仗結束,那時候就太晚了。你說得不錯,再過不多的幾天,戰爭就要結束了……"

  他仿佛喃喃自語:"因為谷玄就要升入天空中央……"

  書童聽不懂他說什麽,呆呆地看著他。

  項公子笑著摸了摸他的頭:"你不懂是不是?這麽說吧,因為我把一個秘密泄漏了出去,這個秘密被寫在一根布條上,如果它真的如我的猜測,被送到某個人手上,那麽這場戰爭的勝負雙方就可能改變。可是世上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並不多,泄密的人必然在我們這些人之中,如果被人猜出是我泄漏的,那麽追殺我的人立刻就會出發。等到這場仗打完,泄漏秘密的事情也許就會被覺察,那時候被人發現我在這裏,那麽我的嫌疑就太大了。"

  書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