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4頁)



  百裏景洪不轉身,微微搖了搖頭。

  "我聽說拓跋卿和息將軍多年來都不和睦,為什麽催著我出兵的卻是拓跋卿呢?"他緩緩問道,"息將軍和拓跋卿一樣是國家的棟梁,拓跋卿願意為我著想,親自領兵前往救援,這是我的榮幸。然而急於去救一個政敵,乃至於幾次三番地催促,似乎悖於常理,不知道拓跋卿能否解釋?"

  "軍人的勝負,和國家的勝負,是一體的。我出仕於下唐,就要為下唐考慮東陸的戰局。如果息將軍此次被離軍殲滅,那麽整個東陸將再也沒有可以克制嬴無翳的人。到了那個時候,雷騎的鐵蹄依次把每一寸土地都翻開,我們也只能看著,坐等嬴無翳的刀落在我們頭上!"拓跋山月頓了頓,"而且在我而言,也從未認為息將軍是政敵。"

  百裏景洪轉過身來,沉默地看著仿佛鋼鐵鑄造的蠻族武士。良久,他又是一聲長嘆:"我何嘗不知道息將軍對我國的重要,我得到殤陽關裏異變的消息,恨不得領兵親征!可是,我不能動,拓跋卿以為我只要開口下令即可,但是拓跋卿,你以為我的權力是無限的麽?你可知道我每下一道命令,也要再三權衡,有許多的不得已?"

  "不得已?"拓跋山月微微一愣,"我國是東陸五大強國之一,富庶堪稱第一,除了皇室,還有什麽人能夠限制國主的權力?"

  "是,有人可以。"百裏景洪搖頭,"我收到的兩封信,兩個信使幾乎是馬前馬後抵達南淮。一封信來自皇室,一封信則來自我百裏家的主家。皇室的信責問我為何殤陽關裏有屍體異變,是否兵殺之氣有害天和,又或者勤王之師行事不仁。主家的來信則令我暫緩發兵,等待局面進一步明朗。"

  "主家的來信?"拓跋山月大驚。

  他知道百裏氏是胤朝七大家族中僅次於皇族白氏的大家族,主家和幾個主要的分家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主家沒有封地僅僅效忠於皇室,而最後一任百裏氏主家的繼承人百裏長青早在十幾年之前就以謀逆的罪名被皇室處死。百裏氏應該已經沒有所謂的"主家"。

  "這些事,我甚至沒有告訴息將軍,今日在這裏所說的一切,拓跋卿只要放在心裏便好。"百裏景洪緩緩坐回桌邊。他盯著拓跋山月,眸子映著燈,極亮,像是從眸子深處射出異樣的光來。

  "拓跋卿來自蠻族,並不完全清楚我們東陸帝朝的歷史。我也不能一一解說,我只是想告訴拓跋卿,東陸的權力,並非完全掌握在諸侯手中。幾大家族都有著不為人知的實力,又以極嚴格的家族規則來約束,即便我是一國公爵,稱雄於宛州,也不敢違背家族長老的意願。我們下唐這些年來,能夠得皇室的信任,獲得諸多的支持,都和主家的活動分不開。"他低聲道,"我們百裏氏的家族規則,並非殺死一個百裏長青可以打破的。我家族七百年來領袖東陸世家,樹大根深,即使皇室,都不能連根拔起!"

  拓跋山月一怔,覺得由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我說兩個例子,拓跋卿自己可以多想想。"百裏景洪低聲道,"其一,當年上唐國能夠帶著幾乎一半的國土從我國中分裂出去,是主家的力量在操縱。這件事我知道得也不完整,不過當時已經準備征伐,可是主家出面斡旋,我國無可選擇,在主家運籌之下,皇室也立即頒發了封爵的詔書給上唐。這件事就被強行平定下來,我國被割為兩國,實力大損。但是家族的律令,仍不得不服從,後來主家也確實實現了當初對我們的承諾,給了極大的好處,我國後來的興起,便是拜了主家的恩惠。其二,拓跋卿還記得你的北陸之行麽?"

  拓跋山月點頭:"臣記得。"

  "那件事的一切,都是主家的安排,而我們下唐國,只是執行主家命令的人而已。"百裏景洪直直地看著拓跋山月,"我們不是下棋的人,東陸這局棋,我們自己也是棋盤上的棋子!"

  他輕輕撥動琉璃燈罩,燈罩在一個精巧的輪子上面旋轉,支離破碎的燈光灑在百裏景洪的臉上,飛快地移動,仿佛萬花飛散。他直視拓跋山月,無窮無盡的意味都隱藏在接下來的沉默裏。

  後世的史學家很難解釋殤陽關之戰中的一個疑點,從胤成帝三年九月五日的異變之夜開始,直到十月七日的一個月間,沒有一支有效的援軍奔赴戰場去支援陷入危局中的諸侯聯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