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九月十一日,帝都,桂宮。

  長公主軀體橫陳於臥榻上,手持戰報咯咯輕笑,不勝歡喜。她一身乳白色的輕紗,肌膚半透,乳胸半裸,紗裙下露出赤裸的小腿,百裏寧卿正坐在榻邊幫她按摩。而雷碧城就坐在對面,仿佛一具木偶般閉目沉思,對著眼前奢華淫艷的場面如同不聞不見。

  長公主漸漸熟悉了這個深不可測的老人。她甚至和寧卿摟抱求歡的時候,也不太刻意避開雷碧城,除了本性的淫蕩,也是她覺得沒有必要。她不避開這個人,因為在她眼裏雷碧城並不是人。

  對於雷碧城而言,一切在他心中都像是雲影那樣不會留下痕跡,只有某些強大的信念。他看著長公主的時候,長公主覺得自己是透明的,雷碧城的目光從她身上透了過去。這個老人沒有喜怒哀樂,也不期待權力和欲望的享受,他來到這裏,只是為了實現一個目標。

  "兒郎們果真不辜負我,在他們身上花了那麽多錢啊!"長公主捂著嘴笑,"碧城先生,昨日當陽谷谷口的接戰,我軍大捷。華燁雖然憤怒,卻沒有發動進攻,這只老虎,想必會被憋死了!"

  "華燁未必不想進攻,不過那些弩箭可以穿透風虎的鎧甲,令他不得不忌憚。我們的軍隊趕到,恰好在他和赤旅接戰之後,他的損耗也不小,我們是生力軍,華燁不會不顧惜他旗下子弟的命。"雷碧城道,"如今華燁不足畏懼了,我們可以把力量集中在殤陽關。"

  "碧城先生有什麽見教?"長公主直起身子,盤膝端坐,示意寧卿不必按摩了。

  "東陸有三個人會救白毅,華燁只是其中之一,還有兩個,長公主想必也清楚。"

  "楚衛女主白瞬、下唐國國主百裏景洪!"

  "不錯,"雷碧城微微點頭,"以楚衛和下唐兩國的實力和位置,要援助白毅還是輕而易舉的。"

  長公主想了一會兒,又笑了起來:"碧城先生是要卡死白毅的喉嚨麽?這個容易,太容易了,那麽就由我擔保,白毅不會從這兩家獲得任何援助。"

  "我已經知道長公主有辦法,"雷碧城睜開眼睛,"我需要時間。"

  "時間?"

  "亡者們站起來的時候,我沒有想到白毅居然擋住了它們的第一波攻勢。白毅一日不死,危險就仍在。神術雖然令世人驚恐,然而並非沒有破綻,白毅恰恰可能是發現它破綻的人之一。"雷碧城低聲說,"我需要時間,準備給他致命的一擊。"

  紫衣信使的快馬在夕陽下高速通過青衣江上的浮橋,遠處隱沒在山坳裏的城市已經露出了城頭。

  青衣江是建水的支脈,綿綿細流穿越越州和宛州的分界,最後匯入大海。

  楚衛國立國便是依賴著這條水量豐富而流勢平緩的江,青衣江是楚衛國灌溉的主要水源,也是東面抗拒離國的天險。青衣江寬闊的江面非舟船不可跨越,下遊密集的水網也同樣是騎兵的障礙,嬴無翳所擅長的輕騎雷擊戰術在這裏完全失去了意義。而楚衛國都城清江裏,就建造在青衣江畔的山坳中,這座城市坐落在水網之上,滿城被粗細不勻的河流分割,居民互相拜訪,從南城往北城往往需要舟楫來往。

  信使亮出加蓋了皇室印信的行牒入城的同時,梓宮中正在召開群臣的會議。

  梓宮是楚衛公爵的禁宮,和下唐國的紫寰宮齊名,背臨青衣江,樓宇莊嚴巍峨,氣度雄渾。此時從窗戶裏往外看去,青衣江上波光蕩漾,夕陽如同在水面上灑了十萬片碎金,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臨窗眺望的是一個女人,以黑色高冠束起一頭長發,一身青絹的曳地長袍,袍擺直拖出一丈之長。她的身後有侍女為她扯著袍擺,另兩名仕女以絳色的長杆在她身後撐起青色的絹障,不使台階下默立的臣子們可以輕易看見女主的容貌。

  女主垂首望著江面,不出聲,也沒有表情。她已經算不得很年輕,可依然是女人最好的年紀,華美得像是一朵開到極盛的海棠。而這朵海棠卻不張揚,她總是如此低著頭,避開任何人的目光,倒像是一個倔犟的少女。使女小心翼翼地看向女主,知道她正在生氣。女主極怒的時候反而會極安靜,只是緊緊抿著嘴,柔潤的頰邊帶出一道鋒利的線條。那是因為她正咬緊了牙齒。

  台階下的臣子們也不敢出聲,只是偷偷以眼神互相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