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4號公路

“嗨,夥計,去過674號公路嗎?”紅頭發一條腿搭在敞篷保時捷車門上,另一只手在一個姑娘身上遊走。

674號公路?外鄉人露出迷惘,輕輕抽著鼻子,似乎他不習慣塵土裏彌漫的橡膠焦糊味。

“啊哈!他居然不知道674號公路!”紅頭發怪叫一聲,他的同伴應聲響起刺耳的呼哨。紅頭發在姑娘豐腴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以印度儀仗兵誇張的姿勢踩在油門上。保時捷噴出一屁股黑煙,兩條深深的轍印像蛇信子般迅猛竄出,洶湧的塵土撲打著外鄉人的車窗。

外鄉人緩緩搖上車窗,打開車內唯一的電子設備:美國衛星地圖。手指在屏幕上輕叩,輕易地找到了那個模糊的痕跡:卡裏寇。若不是170英裏外的那個著名的白銀礦,這個小鎮也許早在地圖上消失了。

這裏沒連鎖店,沒有大公司開的煤氣站,沒有幾乎遍布每個美國小城鎮的快餐業分店,沒有沃爾瑪,沒有得克薩科加油站,沒有殼牌公司,沒有麥當勞和伯格金,也沒玩偶盒商店。這兒就是卡裏寇。

外鄉人推開小鎮唯一一家酒吧“拓殖者之家”,裏面喧鬧的氣氛頓時安靜下來。酒鬼們把目光投向他,他們大多是礦工的兒子,目光就像探照燈般灼亮。外鄉人脫掉他的皮外套,交給門口的侍應生,像是老顧客般徑直朝吧台走去。德·麗爾夫人就站在吧台後面,她每天晚上都在這裏,這兒的每個人都知道她,甚至,那些匆匆的過客也惦記著她,還把她的芳名遠播他鄉。沒錯,她就是卡裏寇最引人注目的存在:酒吧的老板娘。

“我想,你一定知道傑克·漢彌爾頓的故事,小姑娘。”外鄉人露出老道的微笑,他有一個棱角分明的堅硬下巴,泛著鋼灰色。

“哈,他居然叫我小姑娘!不過,老娘喜歡這個稱呼。”德·麗爾夫人環顧左右,誇張地向她的顧客們炫耀她的新昵稱。男人們敵意的目光射向外鄉人,這裏面包括那個紅頭發,外鄉人一進門就被他盯上了——那個不知道674號公路的愣頭青居然敢來“拓殖者之家”!

“當然,這方圓500英裏的陳芝麻爛谷子事情我全知道,說吧,帥哥,你想聽哪一段?”德·麗爾夫人搖曳著腰肢,玻璃杯裏的紅色液體漾了出來,有幾星泡沫灑到了外鄉人的臉上。

“674號公路。”外鄉人一字一頓地說。

“哦,又是674號公路,每一個遠道而來的小夥子都要聽這一段,就像沒斷奶的孩子圍在祖母的膝下要聽格林童話。”老板娘故意提高聲調讓周圍的人都能聽到他們的交談內容。男人露出鄙夷的神色。的確,674號公路追捕的故事早已遠播他鄉,只有那些開著紅色法拉利拉風的毛頭小子才興沖沖地打聽這些。

十九世紀中下葉,美國西部淘金熱熱氣未消的時候,在南加州的東部,又傳出了有銀礦而且蘊藏量豐富的消息。1881年3月的一天,三個探礦的人來到卡裏寇安下營寨,他們要在這裏試一試運氣。一天、兩天、三天過去了,他們一無所獲,第四天,隨著一聲歡呼,卡裏寇的繁榮歷史拉開了帷幕。礦工們在這片褚紅色的幹燥土地上建立了三個小鎮,卡裏寇是其中最大的一個。“卡裏寇”英語裏的意思是粗印花棉布,因為這裏的山巒就像姑娘們的印花裙子一樣漂亮。三個大型銀礦、硼砂礦分布在三個小鎮周圍,從每個小鎮到任何一個礦山都有一條路況不佳的公路,這九條公路,構成這荒涼之境的全部交通。

674號公路是九條公路中的一條,它連接了卡裏寇與最大的那個礦山:白銀谷。它為什麽叫674號?天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它是個不祥之數,在這條短短170英裏長的公路上,發生的交通事故難以計數。甚至它從建完後的第一天起就被廢置了。第一輛通過它的是一輛運砂車,人們還來不及紀念它在修建公路中的功勛,它便不爭氣地滾到了深不可測的大峽谷裏。人們於是相信這條砂子路是被魔鬼詛咒過的,傳說稱印第安人的祖先沉睡在這條路下,他打個呵欠就能把道奇卡車吹上天。住在卡裏寇鎮的礦工們要去白銀谷,寧願繞道走其它的路。

但是真正使674號公路聲名遠播的,是30年前那場驚動CNN的荒野大追捕。美國153號通緝犯賽車手出身的傑克·漢彌爾頓,在50輛警車的驅趕下,發瘋般沖進674號公路。警察們得意洋洋地看他們的獵物絕塵而去,沒有去追趕,而是在674號公路與其他幾條公路的交叉口設了路障,在兩頭,也就是白銀谷與卡裏寇鎮張開口袋,然後警長先生帶領他的手下到“拓殖者之家”喝酒去了。

“他會後悔的,他會嚇得尿褲子,當他看到滿路的汽車殘骸……”警長向酒吧的所有聽眾宣布,但是後來後悔的是他。傑克·漢彌爾頓從這條盲腸一樣短的窄小公路上消失得無影無蹤,蜿蜒在大峽谷邊沿的674號公路除了幾個分岔口沒有其他的出口,但是在路障守候的警察卻一無所獲。有個蠢蛋發誓他聽到了呼嘯而過的引擎聲,那劇烈的聲波甚至吹動了他豬鬃粗的眉毛,卻連個汽車影子也沒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