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中之鼠26

1923年7月16日,等最後一個工人幹完活之後,我搬進了埃克瑟姆修道院。修道院雖小,但重建工程仍然浩大,因為除了空殼廢墟,整個修道院已經所剩無幾了。但既然這裏曾經是我的祖輩住過的地方,所以我也就不在乎工程開支了。這地方自英王詹姆斯一世27時期就再沒有人住過。當時,這裏曾發生過一起駭人聽聞而又原因不詳的慘劇,房子的主人,連同他的五個孩子,還有幾個仆人一同被殺。所有嫌疑都把矛頭指向第三個兒子,我的直系祖先,也是這個萬人痛恨的家族唯一的幸存者。鑒於唯一的財產繼承人被控為殺人兇手,埃克瑟姆便被收歸皇家所有了。被告既沒有想辦法為自己開脫,也沒有想要回自己的財產。一者受到了巨大的驚嚇,再者這種驚嚇的影響遠遠超過了良心的譴責與法律的制裁,埃克瑟姆第十一世男爵瓦爾特·德·拉·珀爾只表達了一個強烈的願望:既不願再看到這座古老的建築,也不願再想起它。最後,他逃到弗吉尼亞,在那裏組建了家庭,一個世紀過後,發展成為著名的德拉珀家族。

埃克瑟姆修道院一直沒有人租用,但後來國王把它封給了諾裏斯家族。由於埃克瑟姆的建築風格非常混雜,所以引來許多學者對它進行研究。它的塔樓為哥特式風格,底部構造為撒克遜或羅馬風格,而撒克遜或羅馬風格建築部分的基礎又屬於更早時期的某種或幾種風格——羅馬風格,甚至德魯伊28風格或者土生土長的希姆利克29風格(如果傳說沒有錯的話)。這種建築的基礎非常特別,一側與懸崖峭壁的堅硬石灰巖融為一體,修道院從懸崖的邊緣上俯視著安切斯特谷30以西3英裏處的一個荒涼山谷。建築師和文物研究者都喜歡研究這座不知存在了多少世紀的古跡怪胎,但當地的父老鄉親卻對它恨之入骨。幾百年前我的祖輩還住在裏面的時候,當地人就恨這座修道院,現在修道院雖然已經廢棄發黴,長滿了青苔,但人們仍然恨它。到了安切斯特之後,我才知道自己搬進去的是一座遭世人唾罵的房子。這個星期,工匠們已經把埃克瑟姆修道院搭建起來,現在正忙著清除修道院基礎的痕跡。

長期以來,對自己的祖輩,我了解的東西少得可憐,只知道移民到北美的第一代祖先來到北美殖民地時飽受冷遇。不過,至於細節,我一直被蒙在鼓裏,因為德拉珀家族始終保持三緘其口的傳統。我們家族的人不像附近那些種植園主,很少炫耀參加過十字軍東征的祖先,或者中世紀和文藝復興時期的其他什麽英雄豪傑,除了內戰前每個鄉紳留給長子死後才能打開的密封信封裏記錄的東西之外,也沒有什麽世代相傳的東西。我們家族所珍視的榮耀全都是移民北美後獲得的,那是一種值得驕傲和自豪但又略顯矜持、不善交際的弗吉尼亞家族所擁有的榮耀。

內戰期間,我們家族氣數已盡。卡法克斯31的一場大火燒掉了我們位於詹姆斯河畔的住宅,家族的境遇也發生了徹底的改變。年事已高的祖父死於那場人為放縱的火海,隨他而去的還有維系我們和整個家族歷史的那個信封。時至今日,我仍能回想起7歲時親眼目睹的那場大火,記得聯邦軍士兵呼來喝去的吆喝聲,女人們撕心裂肺的尖叫聲,黑鬼們興奮不已的嗥叫聲和祈禱聲。當時,我父親屬於南方邦聯軍,正在裏士滿參加防禦戰,我和母親費盡周折,才得以穿越層層防線去投奔他。我母親就是北方人,所以內戰結束後,我們舉家遷到北方。再後來,我長大成人,然後人到中年,然後又富貴已極,變成了一個木訥的揚基佬32。我和父親一直不知道那個世代相傳的信封裏裝的到底是什麽。隨著我漸漸融入馬薩諸塞州死氣沉沉的商業生活,我對族譜裏隱藏已久的秘密也逐漸失去了興趣。要是我以前曾懷疑過這些秘密,那我肯定會樂見埃克瑟姆任由苔蘚、蝙蝠和蜘蛛糟蹋了!

1904年,我父親過世,但他一句話也沒留給我和我的獨子、10歲就失去母親的艾爾弗雷德。正是這個孩子把家族的歷史翻了個底朝天,雖然我只半開玩笑地給他講過家族的歷史,但後來1917年他跑到英國參加了皇家空軍,寫信給我講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家族傳奇。很顯然,德拉珀家族曾經有過一段豐富多彩但或許又見不得人的歷史,因為,我兒子的一個朋友,英國皇家空軍的愛德華·諾裏斯上尉,就住在我們在安切斯特的老宅附近,他向我兒子講述了當地農民中流傳的一些迷信傳說。這些傳說的荒誕和不可信程度,就連小說家也難以企及。當然,諾裏斯本人並沒有把這些傳說當回事兒,但我兒子聽後卻興奮不已,於是這些傳說便成了他給我寫信的主要內容。正是這些傳說讓我開始注意到了老祖宗在大西洋彼岸留下的遺產,並最終下決心買下並重建這所諾裏斯曾帶艾爾弗雷德去看過的家族老宅,並給他開了一個公道得出奇的價錢,因為房子現在的主人就是他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