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4頁)

野蠻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人口的最佳分布,”穆斯塔法·蒙德說,“就像冰山一樣——九分之八是在水下,露出水面的只有九分之一。”

“生活在水下的人會快樂嗎?”

“比露出水面的快樂。比方說,比你這兩位朋友快樂。”他指了指赫姆霍茲和伯納德。

“幹這種肮臟的工作也快樂?”

“肮臟?他們可不這麽看。恰恰相反,他們喜歡著呢。工作既輕松又簡單,簡單得像小孩子過家家一樣。無論腦力還是體力,都沒有負擔。七個半小時輕輕松松的勞動,然後還有定量的舒麻,各種各樣的遊戲,沒有任何約束的性交以及感覺電影。他們還有什麽所求呢?”他接著說道,“沒錯,他們可能會要求縮短工作時間。我們當然可以縮短他們的工作時間。從技術層面上講,把低種姓的工作時間壓縮到每天三四小時,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可是那樣做他們會更快樂嗎?不,不會。一個半世紀多以前,曾經做過這樣的實驗。整個愛爾蘭都把工作時間壓縮到每天四小時。結果呢?社會動蕩不安,舒麻的消耗大增,僅此而已。每天多出來的三個半小時空閑時間並沒有給人們帶來快樂,反而讓人們覺得無所事事,只好去度舒麻假期了。發明部裏堆滿了節省勞動力的各種計劃。有好幾千種。”穆斯塔法·蒙德做了個表示數量多的手勢,“但我們為什麽不執行呢?都是為勞工考慮。用過多的空閑去折磨他們,實在是慘無人道。農業也是如此。只要我們願意,我們的每一口食物都可以合成,可我們不願意那麽幹。我們寧可讓三分之一的人口去從事農業生產,這是為了他們好——因為從土地中取得食物要比工廠生產的食物更耗時。另外,我們還要考慮社會的穩定問題。我們不需要變化。變化每每會危及社會的穩定。對新發明的應用,我們為什麽如此謹慎,這也是原因之一。理論科學的每一個發現都潛伏著顛覆性。即便是科學,有時也必須當做可能的敵人來看待。沒錯,即便是科學也必須當做潛在的敵人來看待。”

科學?野人皺起了眉頭。他知道這個詞,至於確切含義,他卻說不上來。莎士比亞和印第安村落裏的老人們從來沒有提到過科學,所以他只能從琳達講過的東西中理出一些含糊不清的線索:科學是某種你用來造直升機的東西,某種引得你去嘲笑玉米舞101的東西,某種讓你不生皺紋、不掉牙齒的東西。他竭盡全力地想理解主宰的意思。

“沒錯,”穆斯塔法·蒙德說,“這是為了社會穩定而付出的又一個代價。與快樂格格不入的不僅是藝術,還有科學。科學是危險的,我們必須小心翼翼地給它拴上鏈子,套上口套去豢養它。”

“什麽?”赫姆霍茲驚訝地說,“可我們一直在講,科學就是一切。這是睡眠教育的老生常談啊。”

“從十三歲到十七歲,每周三次。”伯納德插了一句。

“還有我們在大學裏所作的一切科學宣傳……”

“沒錯。那算哪門子科學?”穆斯塔法·蒙德帶著挖苦的口吻反問道,“你們沒有受過科學訓練,所以缺乏判斷力。想當初,我是個非常優秀的物理學家。非常優秀——優秀到足以認識到,我們的一切科學只不過是本烹飪書。書上正統的烹飪理論是不容置疑的,沒有大廚的特許,任何一種烹飪方法是不準隨便加進去的。我現在是大廚了。可我年輕時曾經是喜歡刨根問底的洗碗工。當時,我就開始搞點兒自己的烹飪,非正統的烹飪,違禁的烹飪。其實是一點兒真正的科學。”說完,他沉默下來。

“結果呢?”赫姆霍茲·沃森問道。

主宰嘆了口氣:“跟你們三位年輕人要面臨的差不多。我差點就被送到哪個島上去了。”

一句話嚇得伯納德像觸了電一樣,舉止一反常態地癲狂起來。“把我送到島上去?”他跳起來,穿過房間,站在主宰面前指天劃地起來。“您不能送我去。我什麽也沒幹,都是別人幹的。我發誓,都是別人幹的。”他指著赫姆霍茲和野人,把罪責推給他們。“哦!請不要把我送到冰島去。我發誓,一定本本分分地做事。再給我一次機會。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說著,眼淚都流下來了。“千真萬確,都怪他們!”他啜泣著說道,“別把我送到冰島去。哦,求求您,福爺,求求您……”他突發落魄之感,撲通一聲跪在主宰跟前。穆斯塔法·蒙德想叫他起來,但伯納德硬是趴在地上搖尾乞憐,嘴裏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最後,主宰只好按鈴,把他的四秘叫來。

“叫三個人來,”他命令道,“找間臥室,把馬克斯先生帶過去。用舒麻蒸氣給他好好熏一熏,把他撂在床上,讓他一個人歇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