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4頁)

野人沉默了一會兒。“話雖這麽說,”他仍固執己見,“《奧賽羅》很好呀!起碼比那些感覺電影好。”

“那是當然,”主宰表示贊同,“但這是我們為穩定所付出的代價。在快樂和所謂的高雅藝術之間,你必須作出選擇。我們犧牲了高雅藝術,取而代之以感覺電影和香味音樂。”

“可是,那些東西沒什麽意義呀。”

“它們本身就有意義。對觀眾來說,其意義就是大量的愉悅感受。”“可是,這些……這些‘不過是傻子講故事’100。”

主宰哈哈大笑:“沃森先生,你對朋友不怎麽禮貌嘛。我們名氣最響的一個情感工程師……”

“但他說的沒錯,”赫姆霍茲拉著臉說,“的確有點傻。實在無話可說,還要寫……”

“完全正確。可寫作需要無與倫比的聰明才智。你是用少之又少的鋼鐵去造汽車——至於藝術創作,其實完全就是憑感覺。”

野人搖了搖頭:“在我看來,這一切太可怕了。”

“那是當然。與為了過度補償不幸所得到的快樂相比,真正的快樂表面上總是肮臟卑鄙的。當然,穩定遠不如動蕩那麽波瀾壯闊。滿足也沒有與厄運作殊死搏鬥那麽迷人,也沒有抵禦誘惑,或是抗拒因激情或疑惑而使自己徹底崩潰那麽生動。快樂從來就不是什麽高深莫測的東西。”

“這倒也是,”野人沉默了片刻說道,“可是,難道非要搞得像那些孿生子一樣那麽糟糕嗎?”他抹了把眼睛,仿佛要抹掉記憶中的那些影像:站在裝配線上長相一模一樣的一排排侏儒,在布倫特福德單軌車站入口處排隊等候的一群群孿生男女,簇擁在琳達靈床前的那些人蛆,還有攻擊他的無數個千篇一律的面孔。他看了看自己綁了繃帶的左手,打了寒戰。“可怕!”

“可是,這樣做大有裨益啊!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們的博氏群組。不過,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他們是世界萬物的基礎,是確保國家這架火箭飛機毫不動搖地向前推進的陀螺儀。”那低沉的聲音驚心動魄地震顫著,那只不停比畫著的手好像在告訴你,在浩瀚的太空中火箭飛機在勢不可當地向前推進。穆斯塔法·蒙德的演講術簡直到了合成標準的程度。

“我正納悶,”野人說,“你到底要他們幹什麽——既然你從那些瓶子裏想要什麽都能得到,那為什麽不把他們都造成阿爾法雙加型的人呢?”

穆斯塔法·蒙德笑著回答道:“因為我們不希望自己的喉嚨被人割斷。我們信奉快樂和穩定。一個社會,如果全由阿爾法組成,就必然會動蕩不安,苦不堪言。想象一下,一家工廠,如果員工都是阿爾法——就是說,員工都是各行其是、互不相幹的個體,都擁著良好的遺傳特征,接受過良好的制約,能夠(在一定範圍內)進行自由選擇,承擔各自的職責。想象一下!”他又說了一遍。

野人努力去想象,但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簡直是荒唐。一個傾注出瓶就是阿爾法並依據阿爾法的標準接受了制約的人,如果讓他去做愛普西隆半弱智的工作,他會發瘋的——發瘋,不然就把事情搞得一塌糊塗。阿爾法種群是可以完全社會化的——但唯一的條件是,你得讓他們幹阿爾法該幹的活。只有愛普西隆才會作愛普西隆式的犧牲,理由很充分,對愛普西隆來說,他們的工作根本不是犧牲,而是最沒有阻力的職業。愛普西隆所受的制約已經為他們鋪好了軌道,他們非得沿著軌道跑不可。他們這樣做也是情非得已,因為這是命中注定的。即便是在傾注出瓶後,愛普西隆仍然生活在瓶子裏——一個無論是嬰兒期還是胚胎期都已經注定了的無形瓶子。當然,我們每個人的一生,”主宰若有所思地接著說道,“都是在某個瓶子裏度過的。可如果我們有幸成為阿爾法,我們生活的瓶子相對而言是很大的。如果把我們困在一個較狹小的空間,我們就會苦不堪言。高種姓的代用香檳不能倒進低種姓的瓶子裏,這一點理論上是顯而易見的,實踐上也得到了證明。塞浦路斯實驗的結果是具有說服力的。”

“塞浦路斯實驗是什麽玩意兒?”野人問。

穆斯塔法·蒙德微微一笑:“呃,你可以管它叫重新裝瓶實驗。那是福特紀元四七三年的事。當時的主宰們把塞浦路斯島上的原住民全部清除掉,然後精選了兩萬二千個阿爾法,把他們移民到那裏,並把所有的工農業設施都交給他們,讓他們自己管理。結果完全符合理論預測。土地耕種不當,所有的工廠都鬧罷工,法律形同虛設,號令無人服從。被派去幹下層工作的人都千方百計謀求上層工作,而從事上層工作的則以牙還牙,用盡辦法保護自己既得的地位。不到六年的時間,便爆發了有史以來最慘烈的內戰。內戰導致兩萬二千人中有一萬九千被殺。之後,幸存者便一致向世界主宰們遞交請願書,要求收回該島的治權。主宰們滿足了他們的訴求。世界上有史以來全部由阿爾法組成的社會就這樣終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