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6頁)

那天晚上,約翰問道:“琳達,她們為什麽要傷害你呀?”他在哭,是因為背上鞭打的紅印子仍然疼得要命。他在哭,是因為人們是如此的殘忍和不公,是因為自己只是個孩子,還不能奮起反抗。琳達也在哭。雖然她已經是大人了,但還是打不過她們三個。這對她也是不公平的。“琳達,她們為什麽要傷害你呀?”

“我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呢?”她趴在床上,把臉埋在枕頭裏,他很難聽清她在說什麽。“她們說那些男人是她們的。”她接著說道。她好像壓根兒不是在跟他說話,而是在跟她心裏的什麽人說話。她嗚嗚噥噥講了一大段話,他根本聽不懂,到最後琳達放聲大哭起來。

“哦,別哭,琳達。不要哭。”

他緊貼在她身上,用手摟住她的脖子。這時,琳達叫了起來:“哦,小心點。我的肩膀!哎喲!”她使勁兒把他一推,他的頭嘣的一聲撞到墻上。“小蠢貨!”她大聲說著,突然開始扇他耳光,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

“琳達,”他叫了起來,“哦,母親,別打!”

“我不是你母親。我才不想做你母親呢。”

“可是,琳達……哎喲!”她又扇了他一耳光。

“已經變成野人了,”她叫道,“像動物一樣下崽子……要不是你,我早就去找巡視員了,我早就走了。但是,帶著孩子,我怎麽走啊?那樣太丟人了。”

看到她又準備打他,他擡起胳膊護著臉:“哦,不要,琳達,求求你。”

“小畜生!”她拽下他的胳膊,這下他的臉沒了遮攔。

“不要,琳達。”他閉上眼睛,等著挨打。

可是她沒有打。過了一會兒,他又睜開眼睛,發現她正看著自己。他對她強作笑顏。突然,她摟住他,一遍又一遍地親他。

有時候,琳達連續好幾天不起床,躺在那裏傷心。要不然就是喝波普拿來的東西,笑個沒完,然後睡去。有時候,她喝得直吐,經常是澡也不給他洗,弄得他只有啃冷玉米餅。他還記得她第一次在他頭發裏發現小虱子時不停尖叫的情景。

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她給他講“那邊”的時候。“只要你想飛,隨時可以去飛。是真的嗎?”

“只要你想飛,隨時可以。”而且,她還告訴他,有一種盒子可以放出好聽的音樂。你可以玩各種好玩的遊戲,可以吃好的,喝好的。墻上的一個小東西,只要你一按,燈光就來了。還有圖畫,你不但可以去看,而且可以去聽,去聞,去感覺。還有一種盒子會散發出香味。還有像山一樣的房子,粉紅色的、綠色的、藍色的、銀色的,應有盡有。所有人都很快樂,沒有人傷心,也沒有人生氣。人人屬我,我屬人人。還有一種盒子,可以讓你看到、聽到世界的另一邊發生的事情;還有幹凈漂亮瓶子裏的嬰兒——每一樣東西都是那麽幹凈,沒有臭味,也沒有汙垢。大家從來不孤獨,而是高高興興、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就像馬爾佩斯這兒的夏季舞蹈節一樣,但是比這兒更快樂,那邊的每一天都是快樂的,每一天……他一聽就是幾個小時。有時候,他和其他孩子玩膩了,就聽村寨裏的一個老人用另一種語言講故事:講偉大的世界改造者的故事;講“右手”與“左手”、“濕”與“幹”之間無休止的爭鬥;講阿沃納維羅娜50的故事,說她在黑夜中冥思苦想之後創造了大霧,然後再用大霧創造了整個世界;講天公和地母的故事;講那對“戰爭”和“機緣”的雙胞胎安海育塔和瑪塞勒摩的故事;講耶穌和蔔公的故事;講聖母瑪麗亞和重獲青春的埃莎娜勒茜51的故事;講拉古娜山上的黑石、阿科馬的巨鷹和聖母。雖然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但用一種他似懂非懂的語言講來,聽起來就更加神奇了。有時,他躺在床上,會想象天堂、倫敦、阿科馬的聖母,一排又一排裝在幹凈瓶子裏的嬰兒,會飛的耶穌,會飛的琳達,偉大的世界孵化中心主任,還有阿沃納維羅娜。

許多男人來看琳達。男孩子們開始對他指指點點。他們用另一種奇怪語言說琳達的壞話。他們罵她的字眼他根本聽不懂,但他知道那肯定不是好話。有一天,他們編了一首歌罵她,唱一遍又一遍。他沖他們扔石頭,他們也扔石頭還擊。一塊尖石頭打中了他的臉,血流不止,弄得他渾身是血。

琳達教他認字。她用木炭在墻上畫了些畫——一只坐著的動物,一個在瓶子裏的嬰兒。畫完後,她寫了幾個字:小貓咪坐墊子,小寶貝藏瓶子。他輕而易舉地就學會了。他把她寫在墻上的字都學會後,琳達便打開大木箱,從那些她從來沒有穿過的、滑稽可笑的小紅褲子底下抽出一本薄薄的小書。那本書他以前經常看到。“等你再長大一點,”她曾經說過,“就可以看它了。”好了,現在他已經長大了。他感到很自豪。“恐怕你會覺得這本書沒什麽意思,”她說,“可是別的書我也沒有啊。”她嘆了口氣。“要是你能看到那些漂亮的閱讀機就好了!過去在倫敦,我們經常用的。”他開始念道:《胚胎的化學及細菌學制約——貝塔胚胎庫工作人員操作指南》。光是念書名就花了他一刻鐘的時間。他把書扔到地上。“這本書真討厭!討厭!”說著,他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