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6頁)

在他醉臥的時候,或發怒的時候,

或在床上淫樂的時候……54

魔咒在助他一臂之力,魔咒向他作了說明,向他發號施令。他退回到外間裏。“在他醉臥的時候……”切肉刀就扔在壁爐旁邊的地上。他撿起來,躡手躡腳地回到裏間的門口。“在他醉臥的時候,醉臥的時候……”他沖進房間,舉刀便刺——哎呀,血!——再刺一刀。這時,波普從睡夢中驚醒,就在他準備舉刀再刺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腕被波普一把抓住,不但被抓住,而且還——哎喲!哎喲!——被扭轉過來了。他已經被逮住,動彈不得。波普那雙黑黑的小眼睛近距離盯著他的眼睛,他把目光移開。波普的左肩上有兩個傷口。“哦,你看看,流血了!”琳達叫著,“你看看,流血了!”她最不能忍受的是看到血。波普舉起另一只手——他心想,要打他了。於是,他繃緊了身子,準備挨打。可是,那只手只是托起他的下巴,把他的臉扳過來,讓他再一次盯著波普的眼睛。這樣子過了很久,好像有幾個小時。突然間——他實在忍不住了——他哭了起來,而波普卻哈哈大笑起來。“走吧,”他用印第安語說,“走吧,勇敢的安海育塔。”約翰跑到另外一個房間,偷偷哭鼻子去了。

“你已經十五歲了,”老米茨麻用印第安語說,“現在我可以教你做泥塑了。”

於是,兩個人蹲在河邊,一同做泥塑。

“首先,”米茨麻說著,雙手抓起一團泥巴,“我們做一個小月亮。”老人把泥塊捏成一個圓餅,然後把圓餅的邊彎上來,這樣,月亮就變成了一個淺杯子。

他笨手笨腳地慢慢模仿著老人熟練的動作。

“先是月亮,再是杯子,現在再捏一條蛇。”米茨麻又抓起一塊泥巴,把它搓成一個彎彎曲曲的長條,盤成一個圈,然後把它在杯口上壓了一下。“再做一條蛇,再來一條,再來一條。”一圈又一圈,米茨麻捏出罐子的邊緣來,最初是窄的,然後臌脹起來,到瓶頸處又變窄。米茨麻又捏又拍,又抹又刮,到最後馬爾佩斯常見的水罐就豎在那裏了,不過不是黑色而是乳白色的,而且摸起來還是軟的。約翰笨手笨腳模仿米茨麻捏成的罐子,也歪歪扭扭地立在旁邊。望著兩個罐子,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下一個會好一些,”他說著,又開始弄濕另一塊黏土。

造型、定型、感覺自己的手指越來越靈巧,越來越有力——這一切給了他莫大的快樂。“A、B、C、維生素D,”他一邊幹活一邊哼著小曲兒,“脂肪長肝上,鱈魚生海裏。”米茨麻也唱——唱的是一首獵熊歌。他們幹了一整天,他的心裏一整天都沉浸在強烈而又引人入勝的快樂之中。

“到了冬天,”老米茨麻說,“我就教你做弓。”

他在屋外站了很久。最後,屋裏的儀式終於結束,門開處,人們走了出來。首先出來的是克特魯,他右手握拳向前伸出,那樣子就好像手裏攥著什麽寶貝。緊接著出來的是佳美姬,她的手也同樣握拳向前伸出。兩人默默走著,身後便是沉默不語的兄弟姐妹、表親和一大群老人。

一群人出了村寨,走過方山,來到懸崖邊,面朝著東升的旭日,停住了腳步。克特魯張開手,對著掌心裏的一撮白色玉米粉吹了口氣,念叨了幾句,然後將手裏的白色粉末朝著太陽撒了出去。佳美姬照著克魯特的樣子做了。接著,佳美姬的父親走向前去,舉起一根飾著羽翎的祈禱杖,做了一個長長的禱告,然後把祈禱杖隨著玉米粉撒出的方向拋了出去。

“儀式完了,”老米茨麻大聲說,“他們已經成婚了。”

“哼,”當他們轉身離去時,琳達說,“要我說,這簡直就是無病呻吟,小題大做。在文明國度裏,男孩子如果想得到一個女孩子,他只要……約翰,你要去哪兒?”

他根本沒有理會她的招呼,而是一直跑,跑呀跑,只要能讓他單獨待著,管它跑到哪兒呢。

儀式完了。老米茨麻的話一直在他心中回蕩。完了,完了……他一直悄無聲息,退避三舍,但又異常強烈、不顧一切、毫無指望地愛著佳美姬。可是現在,完了。當時他十六歲。

月圓之夜,在羚羊聖窟中,有人會講神秘的事,會做神秘的事,因此會發生神秘的事。他們,男孩子們,會進入聖窟,再從聖窟中出來的時候就成了男人。男孩子們又是擔驚受怕,又是迫不及待地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這一天終於到了。太陽下山了,月亮升了起來。他也跟著別人一起去了。男人們黑影綽綽地站在聖窟入口,有一架梯子向下直達聖窟裏發著紅光的深處。走在前面的男孩子已經開始順著梯子往下爬了。突然,一個男人走過來,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出隊伍。他掙脫了那人的手,又躲回到隊伍中他原來的位置。這回,那個人打了他,還拉扯他的頭發。“白發鬼,不許來!”“娘狗養的不許來!”又一個男人說。男孩子們哄笑起來。“滾!”因為他還在人群附近磨磨蹭蹭,舍不得離去。男人們又一次喊道:“滾!”一個男人彎腰撿了一塊石頭朝他扔過來。“滾,滾,滾!”接著,石頭像雨點一樣落下。他流著血,躲到暗處。從發著紅光的聖窟中傳來了歌聲。最後幾個男孩子也已經順著梯子爬了下去,現在就剩下他孤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