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4頁)

列寧娜還在啜泣。“太可怕了。”她一遍又一遍地說。伯納德雖然盡力安慰她,但根本是徒勞。“太可怕了!那些血!”她渾身直打寒戰。“哎呀,我真希望身上帶著舒麻。”

這時,房間裏傳來一陣腳步聲。

列寧娜沒有動,只是手捂著臉坐在那兒看也不看一眼,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只有伯納德轉過身去。

一個年輕人從房間走到陽台上,他穿著印第安人服裝,但梳著的發辮是麥稈色,眼睛是淺藍色,雪白的皮膚曬成了古銅色。

“嗨,早安。”陌生人用地道而又怪異的英語說道,“你們是文明人吧?你們是從‘那邊’,保留地外面來的?”

“你到底是……”伯納德吃了一驚,開口問道。

小夥子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然後指著廣場中央的血跡,說道:“一個最悲慘的紳士。看見那該死的地方了嗎?”他說起話來,聲音激動得直發抖。

“服一克舒麻勝一聲責罵。”列寧娜透過指頭縫機械地說道,“真希望身上帶著舒麻!”

“在那兒挨鞭子的應該是我。”年輕人說道,“他們為什麽不讓我去做祭品呢?我可以轉十圈——十二圈、十五圈。帕羅提瓦才轉了七圈。他們原本可以從我身上得到雙倍的血。‘把無垠的大海染成殷紅。46’”他揮舞雙臂,做了個慷慨大方的手勢;然後,又垂頭喪氣地放了下來。“可是他們不讓我去。他們不喜歡我的膚色。他們一直這樣。一直。”年輕人眼裏浸滿了淚水,羞愧地轉過身去。

列寧娜非常驚訝,竟然忘記了沒隨身帶舒麻這回事兒。她露出了臉來,第一次看著陌生人。“你是說你真想要挨鞭子嗎?”

年輕人雖然仍背對著她,但還是作了個肯定的表示。“為了村寨——為了求雨和玉米獲得豐收,也為了讓蔔公47和耶穌高興。再說,還可以證明我可以一聲不哼地忍受痛苦。”他的聲音突然呈現出異樣的語氣,他自豪地挺直胸膛,自豪而又無畏地擡起下巴,轉過身來。“沒錯,為了證明我是個男子漢……哦!”他倒吸了一口冷氣,目瞪口呆地不說話了。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一個女子的臉不是咖啡色或者狗皮色,頭發是赤褐色而且是波浪形,而且說話帶著一種親切關懷的表情。(真是太新鮮了!)列寧娜正對著他笑。她在想,真真一個大帥哥,真真一副好身材。血湧上了帥哥的臉。他羞澀地低下頭,過了好一陣子才又擡起來,結果發現她還在沖著自己笑。他方寸大亂,只好轉過頭去,假裝專心去看廣場對面的什麽東西。

伯納德問了幾個問題,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你是誰?怎麽來的?什麽時候來的?從哪兒來的?年輕人眼睛緊盯著伯納德的臉(雖然他打心眼兒裏特別想看到列寧娜的笑容,但根本不敢看),試圖說明自己的來歷。他和琳達——琳達是他的母親(“母親”這個字眼讓列寧娜很不舒服)——是保留地的外來戶。琳達是很久以前跟一個男人從“那邊”過來的,當時他還沒有出生,而那個男人就是他父親。(伯納德豎起了耳朵。)她在那邊山裏獨自一人往北走,不小心從一個陡峭的地方掉了下去,摔傷了頭。(“接著說,接著說!”伯納德饒有興趣地說。)幾個馬爾佩斯的獵人發現了她,就把她帶回村寨。至於那個男人,他父親,琳達就再也沒見過他。他叫托馬金(沒錯,主任的名字就是“托馬斯”。)他八成是丟下她一個人飛走了,飛回到“那邊”去了——一個虛情假意、毫無人性的壞家夥。

“所以,我是在馬爾佩斯生的,”他最後說道,“在馬爾佩斯。”他搖了搖頭。

這座坐落在村寨外圍的小屋,環境真夠臟的!

小屋與村寨之間是一片塵土飛揚、垃圾遍地的空地。在小屋門前,兩條饑餓難耐的狗正貪婪地在垃圾堆中嗅著尋食吃。他們三人走進小屋,發現裏面臭氣熏天,蒼蠅嗡嗡亂飛。

“琳達!”年輕人叫道。

從裏間傳來一個女人沙啞的聲音:“來了。”

三個人等著。放在地上的碗裏還有剩飯,沒準兒還是好幾頓的剩飯呢。

門開了。一個粗壯的金發女人跨出門檻,站在那裏一下子驚呆了。看著兩個不速之客,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列寧娜注意到,金發女人的兩顆門牙已經掉了。至於沒有掉的牙齒,那顏色……她不寒而栗。比剛才那個老人還要糟。實在是太胖了。還有她臉上的那些線條,那些松弛的皮肉,那些皺紋。還有松垂的臉上那些老人斑。還有鼻子上暴露在外的紅筋以及布滿血絲的眼睛。還有那脖子——那脖子!還有那披在頭上的毯子——又臟又破。在棕色麻布束腰外衣下面那碩大的乳房、臃腫的肚子和屁股。唉!比剛才那個老人糟多了,糟多了!突然間,老東西嘴裏滔滔不絕地說著什麽,張開雙臂朝列寧娜走來——福特啊,福特!惡心死了!再這麽下去她非吐不可——把她摟在自己那臃腫的肚子和碩大的胸脯上,開始親吻她。福特啊!親吻!口水直流,而且臭氣熏天,很顯然從來不洗澡。這種臭味聞起來簡直與放進德爾塔和愛普西隆瓶子裏的那種汙濁肮臟的東西沒什麽兩樣(由此看來,關於伯納德的謠傳肯定不是真的),肯定是酒精的臭味。她立刻掙脫了老東西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