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阿汝盧吉之役(第2/6頁)

美女抱怨美貌成為負擔,這早已是老生常談,綺可覓也很清楚。但老生常談並不意味著它不成立,對她來說正是如此。

起義爆發,阿慕國復辟,她本以為自己終於看到轉機。處處是革命與戰爭,正應大舉募軍,頒布新政,美貌有何用處?作為阿慕國皇室成員,綺可覓以為自己將會輔佐叔祖父治國,或許成為他的親信中的一員。她很聰明,並不嬌生慣養,也懂得勤勞的價值。阿慕國君臣上下一定清楚這一點吧?

然而最終,她仍只是穿上華服,精心裝扮,直到面目麻木。她被要求站在這邊,或者走去那邊——但要優雅,切記,要有如舞蹈,要淩波微步,要始終引人注目,但千萬不要開口講話,要顯得端莊嫻靜,要鼓舞人心。

“你是阿慕國復興的象征。”她的叔祖父珀納多木王說,“在各諸侯國中,我們以文明、優雅與精致而著稱。美麗就是你能為國家所做的最大貢獻,綺可覓。其他人都無法像你一樣,如此淋漓盡致地提醒人民銘記我們的理想、自我形象與庇佑我們的女神。”

她瞥了一眼窗邊衣架上垂掛的衣裙,是一件古典剪裁的藍色綢袍,意欲令人一睹便更覺酷似圖圖笛卡。她沉下心,預備再次扮演一整晚裝扮精美的雕像。

“你就像是圖圖笛卡湖。”一個聲音說道。

綺可覓猛地轉頭。

“湖面平靜,其下卻是潛流暗湧,洞穴幽深。”說話者站在她的臥房門邊的陰影中。綺可覓不認識她,但她身著蕨綠色綢袍,是時興式樣,宮廷女侍臣皆如此穿著。也許她是國君某個親信的妻子或女兒。

“你是誰?”

那女子向前邁了一步,落日的光線便映亮了她的臉。綺可覓驚嘆起來:她一頭金發,眼眸碧藍,皮膚完美無瑕,有如打磨光滑的琥珀。公主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而且她看起來又像少女,又像婦人,又似阿婆——完全看不出她的年紀。

女子並未回答,卻說:“你希望自己的言行想法能夠被人重視,你還覺得,倘若自己是平民,此事便會容易一些。”

綺可覓聽到這句放肆論斷,臉紅了,但她一雙藍眼睛中流露出坦誠、友善與寧靜,又令她斷定這女子對她並無惡意。

“小時候,”綺可覓說,“我會與兄弟和他們的玩伴爭論。他們腦筋不夠靈光,也不用功念書,很少辯得過我。可每當他們看出我的論點占了上風,便會大笑說:‘跟漂亮姑娘沒什麽好吵的。’隨即否認我勝過他們。自那之後,生活並沒什麽變化。”

“諸神賦予我們不同的天賦與本領。”那女子說,“你想想,孔雀若是抱怨自己因羽毛美麗而被捕獵,又或角蛙抱怨人們只看重它的毒液,這於它們有何助益?”

“你的意思是……”

“諸神造物,也許平凡,也許美貌,也許強壯,也許纖弱,也許愚笨,也許聰慧,但若要利用天賦開辟出一條路來,事在人為。角蛙的毒液可以殺弑暴君,拯救全國,但也可淪為街頭地痞的謀害利器。孔雀尾羽可以裝飾在將軍的戰盔上,牽動無數人心,但也可能化作傭人手中的涼扇,服務於坐享家產的富家愚兒。”

“不過都是些詭辯之語。孔雀無法選擇羽毛的去向,角蛙也難以決定自己的毒液做何用途。我不過是國王與群臣的傀儡,被他們打扮起來,示於人前。他們就算用圖圖笛卡的雕像也是一樣。”

“你如此心懷不滿,因為你認為美貌妨礙了你,但你若真有自己以為的那般強壯、勇敢、聰慧,你就應該明白,倘若利用得當,你的美貌便可以發揮極為危險和強大的作用。”

綺可覓望著她,一時語塞。

那女子又道:“圖圖笛卡是諸神中年紀最小的一個,也被視為力量最弱的。但在流民之戰期間,只有她與英雄伊路森正面交鋒。他著迷於她的美貌,放下戒備,她才得以用帶毒的發針殺掉他,使阿慕國免遭伊路森軍隊的踐踏,阿慕國百姓世世代代都贊頌她的這一舉動。”

“紅顏就必成禍水,必做娼妓,必定不過是個賞心悅目的消遣嗎?我難道只有這一條路可走嗎?”

“那些都是男人給女人貼的標簽。”那女子說道,聲音中多了一絲銳利,“你的語氣聽來仿佛鄙夷,但其實不過是對史官話語判斷的鸚鵡學舌。決不可相信他們的話!想想英雄伊路森,他溜入客非王後的床幃,玩弄拉琶與卡娜姐妹二人,在新月島諸位王子公主面前裸身露面。你覺得,史官會稱他是禍水、娼妓、‘不過是個賞心悅目的消遣’嗎?”

綺可覓咬著下嘴唇,思考著。

那女子繼續說:“禍水是靠美色欺騙而取勝,而不用強力。娼妓以歡愛為武器,有如巫師使用魔杖。‘賞心悅目的消遣’亦可決定展示自己,以此領導數千人的情感與思想,使其變成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