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路安·齊亞(第3/6頁)

他在諸神那裏得不到答案,便將精力轉而集中於塵世。路安在數學方面的知識並不僅限於占蔔領域。他知道如何計算力和阻力、張力和扭矩,如何將杠杆、齒輪和斜面組裝成精巧機械。這樣的機器,這樣的引擎,是否能讓單槍匹馬的刺客在六國軍隊失敗之處成功呢?

他獨自躲在幽暗的地窖或是廢棄的倉庫中,一遍又一遍謀劃如何刺死瑪碧德雷皇帝。他謹慎地與如今散布諸島的原哈安國貴族取得聯絡,試探他們對新帝國的忠誠度。每當他發現一個同情者,便會向對方索取幫助:金錢,介紹信,一個讓他建立秘密工場的場所。

他定下了一個大膽的計劃。乍國大征服的主要象征便是劃槳驅動的巨型飛船,其動力來自奇跡山的懸浮氣體。因此,他將以充滿詩意的方式行使正義,從空中行刺瑪碧德雷皇帝。在哈安國的荒涼海岸上可以看到體型巨大的信天翁和棲居於峭壁的老鷹,它們能夠在空中停留數個時辰,卻不拍打一下翅膀。路安受此啟發,發明了一只無線的作戰風箏,可以攜帶一人和數枚炸彈在空中飛行。他前往原先的柯楚國與甘國交界處的威梭提山脈,遠離皇帝的眼線,在這裏偏遠無人的山谷不斷試飛尺寸越來越大的原型風箏。

有數次,原型風箏墜毀,路安被困在不知哪座山谷深處,距離最近的村鎮也有幾天路程,方向難辨,死裏逃生,全身傷痕累累,血跡斑斑,傷筋斷骨。他真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他看著頭頂鬥轉星移,聆聽遠方狼嚎,想到與始終泰然的大自然相比,人不過是浮生若寄。

路安心想,諸神總是如此語焉不詳,如此難以領會,是否因為他們體會到的時空尺度與凡人有所不同?對於拉琶,每年只移動數寸的冰河有如湍急河流;在卡娜眼中,熔巖熔化凝固與山溪融化結冰一樣頻繁。魯索的古龜已經活了百億年,還將繼續活上數百億年,它滿是褶皺、盈滿鹹淚的眼睛不過眨了幾眨,達拉諸島史上所有人便皆已逝去。

他心想,諸神才不在意是何人坐在傾盆城的寶座上。諸神並不在乎誰生誰死。諸神根本不關心凡人之事。誰若是以為自己能猜到諸神之意,那他就是個笨蛋。誰若認為向瑪碧德雷皇帝復仇不僅是慰藉自己內心的痛苦與憤怒,對諸神也會有些許意義,那他就是傻瓜。

他眨眨眼,突然意識到自己又回到凡間:這裏由乍國一統天下,這裏有許多人滿足於生活在暴君統治下;這裏,他的誓言仍未兌現。

他肩負使命。於是他包紮好雙腿,疲憊不堪地閉眼臥憩,直至他一路跛行,走出山谷,直至他能夠修正計算中的錯誤,再次試驗。

路安從二梅山脈前往祖邸城北,意欲在大道行刺。多年努力,成敗在此一舉。

在持久陽光的炙烤下,坡林平原蒸騰出上升氣流,可使無線風箏持久飄在空中。

他將自己系好,最後一次全面檢查,隨即出發,飛到皇家巡遊隊伍上空。巡遊隊伍宛如下方平坦大地上一條緩慢流動的河流,充滿野蠻的奇光異彩。

可他還是失敗了。他瞄得很準,但皇帝的皇家衛隊隊長卻勇敢機敏。他也再不會有如此機遇了。如今,他是通緝犯,整個帝國都在追捕他,他是瑪碧德雷皇帝的刺客中最接近成功的一個。

是諸神的意志救了皇帝嗎?是奇跡公占了魯索的上風,因而保護了乍國嗎?諸神的想法無從知曉。

對於路安而言,整個帝國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所有舊友和幫助過他的哈安貴族都會毫不猶豫地出賣他,因為包庇他便意味著誅五代。

他只想到一個可去之處:坦阿篤於島。這是偏安南海的一座島嶼,土著野蠻,達拉諸島人都避開此地。面對已知與未知的恐怖,他選擇押上性命賭一把。畢竟,魯索也是賭徒之神。

路安坐著筏子漂至坦阿篤於島海岸,又渴又餓,奄奄一息。他爬上沙灘,遠離海浪,便昏睡過去。再次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被一雙雙腳團團圍住。路安擡起頭,看到一雙雙腿,又看到一個個全裸的身體,最後望進坦阿篤於勇士的眼中。

坦阿篤於人個高體長,肌肉結實。他們的皮膚和很多達拉群島人一樣呈褐色皮膚,但全身覆以復雜精美的深藍色刺青。刺青圖案在陽光下閃耀著虹彩,個個金發藍眼,手握長矛,在路安看來,那矛尖鋒利有如鯊魚牙齒。

他又昏了過去。

據說坦阿篤於人是野蠻的食人族,殺起人來毫不留情。多個諸侯國數年來試圖征服坦阿篤於島而不得,特別是阿慕國和柯楚國,便有了如此解釋。達拉群島人文明開化,不可能像坦阿篤於人一樣野蠻。

但他們並未像路安所擔心的那樣殺掉他,也沒有吃他。他再次醒來時,坦阿篤於人都不見了。他們任憑他自己在這島上自生自滅,並未傷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