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姬雅·馬提紮(第2/6頁)

柯戈·葉盧充當門童,逐一招呼賓客,在賬簿中登記諸人的禮金明細(他的解釋是“以便馬提紮大人奉上得體致謝函”)。不過大家都清楚,宴會之後,市長也會過目這本賬簿。祖邸城裏以後有人要想辦事,自己在賬簿裏的名字後面就得跟個大點的數目。

庫尼獨自抵達。他換了幹凈的小衣和補丁最少的罩袍,洗了頭發,也沒有一副醉醺醺的樣子。在他而言,這便算是“盛裝”了。

柯戈把他擋在門口。

“說真的,庫尼。你要是沒帶禮金,我就沒法讓你進門。除非你坐到叫花子那桌去。”他指了指大門五十尺開外靠著大宅圍墻設的一張桌子。雖然時辰尚早,叫花子和面黃肌瘦的孤兒已經開始搶位子了。“等賓客吃完,殘羹剩飯會送過去。”

庫尼·加魯朝柯戈眨眨眼,從衣袖中掏出一片折成三折的紙。“您肯定是認錯了。我是翡恩·可魯可多裏。我帶了一千兩銀。這是票據,憑票在我家賬房報我的名字便可提錢。”

柯戈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女人接過話頭:“能再次見到大名鼎鼎的可魯可多裏大人,真是榮幸!”

柯戈和庫尼一齊轉頭,看到門內院中站著一位年方二十的姑娘。她看著庫尼,面帶狡黠微笑。這位姑娘皮膚白皙,頭發火紅,顯然是法沙人的常見特征,在祖邸城頗為顯眼,但最震撼庫尼的還是她的眼睛。那一雙細眼,宛若虹飛魚的流線,更似兩潭幽綠醇釀。無論是哪個男人,一眼望進去就再也無法自拔。

“小姐,”庫尼清了清嗓子,說道,“您在笑什麽呀?”

“笑你呀。”姑娘答道,“不到十分鐘前,翡恩·可魯可多裏大人剛隨他父親進來,我們還聊了聊,他講了幾句恭維話。結果您怎麽又站在門外啦,而且模樣大變。”

庫尼擺出一副嚴肅神情。“您肯定是把我錯認成了……我表哥。他叫翡恩,我叫斐恩。”他嘟起嘴,強調兩個名字發音的不同之處,“您大概是不熟悉柯楚方言,這些細微差異的確很難分辨。”

“噢?市場裏的乍國官吏也分辨不出,看來您肯定經常被錯認成您表哥嘍。”

庫尼的臉霎時紅了,他隨即大笑。“看來有人在偵查我嘛。”

“我是姬雅。您要騙的那一位是我父親。”

“‘騙’這個字未免也太重了。”庫尼馬上接口道,“我聽說馬提紮大人的女兒擁有絕世美貌,就像魚群中的虹飛魚一般世間罕有。”姬雅聽到此話,翻了個白眼。“我原本寄希望於我這位朋友,小柯——”他指指柯戈,柯戈搖頭表示否認。“找個借口讓我進去,這樣我便有幸一睹佳人。不過現在還沒進門,心願便已達成。柯戈和我都不必損害名譽了。我這就走。”

“您真是毫無廉恥嘛。”姬雅·馬提紮說。不過她眼中滿是笑意,這話聽來也並不刺耳。“您可以作為我的客人進來。您實在是不講禮數,挺有意思。”

姬雅十二歲時,從她的教書先生那裏偷了些夢草。

她夢到一個男人。他穿著簡樸的灰色棉質短袍。

“你能帶給我什麽?”她問道。

“艱苦,孤獨,長久的心痛。”他說。

她看不到他的臉,但很喜歡他的嗓音:溫柔,認真,但也聽得出一絲笑意。

“聽來並非一段良緣啊。”她說。

“良緣不會被詩書傳頌。”他說,“我們一起忍受的每一次痛苦都將換來加倍的歡樂。千年後,人們仍將傳頌我們的故事。”

她看到他已換上一身金色綢袍。他吻了她,唇上是鹽與酒的味道。

她知道了,他便是她注定要嫁的人。

數日前的宴會仍在姬雅腦海中徘徊。

“我從來沒聽說過有誰認為陸汝森的詩講的是夜半在青樓驚醒的。”姬雅大笑著說道。

“的確,傳統解讀總是高風亮節的那一套。”庫尼說,“可你看這句:‘世人皆醉我獨醒。世人皆迷唯我明。’這說的絕對是酒樓啊。我有證據。”

“我信,我信。你跟你的教書先生講過這種解讀嗎?”

“講過,但他很固執,不肯承認我聰明。”一個侍者舉著托盤經過,庫尼抓起兩小碟食物,“你知道豬肉鍋貼可以蘸酸梅醬吃嗎?”

姬雅做了個鬼臉。“聽著很惡心。這兩種味道根本不搭嘛。你是把法沙國和柯楚國的吃法搞混了吧?”

“你都沒試過,怎麽知道一定不好吃?”

於是姬雅嘗試了庫尼發明的吃法,竟出乎意料得美味。

“你對美食的直覺比詩歌強。”姬雅說著,又將一只蘸了酸梅醬的鍋貼送入口中。

“話說回來,你是不是再也無法直視陸汝森的詩了?”

“姬雅!”母親的聲音將她拽回當下。

姬雅發現,坐在她面前的小夥子模樣並不難看,但不知為何,他似乎竭盡全力讓自己顯得更醜陋一些。他的眼神在姬雅的臉孔和身體上下遊走,其中毫無智慧的跡象,嘴角還掛著一絲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