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5頁)

為了轟走寂寞,他打開了車內收音機,調到老友巴斯特的節目。音頻版和電視版內容不一樣,但也是每天溫暖地持續二十三個小時……剩下的一個小時包括停止廣播前的宗教儀式,然後是十分鐘靜默,然後是開始廣播前的宗教儀式。

“——歡迎回到我們的節目,”老友巴斯特說,“讓我們來看看,阿曼達,我們上次采訪你已經是兩天前的事了。開始拍什麽新片了嗎,親愛的?”

“哦,我昨天本來要拍片的,可是他們要我七點開始——”

“早上七點?”巴斯特插問。

“對,沒錯,巴斯特,早上七點。”阿曼達·沃納大笑起來。她的笑聲太有名了,跟巴斯特的聲音一樣被廣泛模仿。阿曼達·沃納和其他幾個美麗優雅、長著標準圓錐乳房、來自一些沒聽說過的國家的女士,還有幾個鄉下來的所謂滑稽演員,構成了巴斯特節目永恒的演員表。像阿曼達·沃納這樣的女人,從沒拍過電影,也從來不演戲。她們只是在巴斯特的永恒節目中過著古怪華麗的生活。伊西多爾有次算過,阿曼達在節目中每周出現多達七個小時。

老友巴斯特從哪兒找出這麽多時間來錄制語音和視頻節目的?伊西多爾琢磨著。阿曼達·沃納又是怎麽找出這麽多時間,每兩天上一次節目,月復一月,年復一年?他們怎麽會有這麽多話說?而且從不重復。至少他覺得沒重復過。他們的評論總是那麽機智,那麽新鮮,不需要排練。阿曼達,長發飄啊飄,眼睛閃啊閃,牙齒亮啊亮。她從不退讓,從不疲倦,與尖酸刻薄的巴斯特鬥嘴時從不落下風。老友巴斯特的節目通過衛星向全球直播,也向各殖民行星轉播。他們甚至試過往比鄰星發射信號,因為人類的殖民隊伍說不定能走那麽遠。要是薩蘭達三號飛船真的飛到了目的地,發現老友巴斯特的節目已經在那兒等著他們了,他們肯定會高興的。

但老友巴斯特有一點讓約翰·伊西多爾很惱火。巴斯特常常會用微妙曲折的方式來嘲諷共鳴箱。一而再,再而三。事實上,他現在就在嘲諷。

“——我可從沒挨過石頭,”巴斯特喋喋不休地對阿曼達·沃納說,“而且,如果我去爬山,我會帶上兩瓶百威啤酒。”攝影棚內的觀眾哄堂大笑,伊西多爾還聽到了零星的掌聲。“我會在山頂播出那條精心制作的新聞,爆料還有十個小時就開始了!”

“還有我,親愛的!”阿曼達叫起來,“帶我一起去吧!要是有人向你扔石頭,我來保護你!”觀眾再次大笑。約翰·伊西多爾心煩意亂,一股無能為力的怒火從他後脖上慢慢爬起來。為什麽老友巴斯特老是取笑默瑟主義?好像沒有別人介意默瑟主義,甚至聯合國也認可它。就連美國和蘇聯警方,都公開宣稱默瑟主義能降低犯罪率,因為公民會對旁人經受的苦難更加感同身受。聯合國秘書長泰特斯·科寧也反復宣稱,人類需要更多的移情。也許巴斯特是出於嫉妒,伊西多爾猜想。當然,這就可以解釋了,他和威爾伯·默瑟是競爭關系。可是,爭奪什麽呢?

爭奪我們的思想,伊西多爾斷定。他們彼此爭鬥,是為了控制我們的心靈。一邊是共鳴箱,另一邊是巴斯特粗野的笑話和笑聲。我要跟漢尼拔·斯洛特說一下,他決定。問問他是不是這樣。他從來都知道答案。

他在範尼斯寵物醫院的樓頂停好車之後,迅速拎著塑料籠子下樓,來到漢尼拔·斯洛特的辦公室。籠子裏的假貓已經一動不動了。他進門的時候,斯洛特先生從一張備件存貨表上擡起頭來。他滿是皺紋的灰白臉上波紋起伏,就像被攪起來的渾水。漢尼拔·斯洛特已經老到不能移民,雖然不是特障人,但也只能慢慢老死在地球上了。這麽些年以來,放射塵已經侵蝕了他,令他膚色灰暗,思想也灰暗。他的形容越來越枯槁,雙腿越來越纖細,步履越來越蹣跚。他透過那副積滿灰塵的眼鏡看世界。出於某些原因,斯洛特從不清洗眼鏡,就像是徹底放棄了。他接納了放射塵,而放射塵也在很久以前就開始工作,慢慢地把他埋葬。塵埃已經弄糊了他的視線,在他生命余下的幾年裏,還會慢慢打垮他的其他感官,直到他只剩下那個鳥鳴般的聲音。最終,連這個鳥鳴般的聲音也會消失。

“你手裏是什麽?”斯洛特先生問。

“供電系統短路的貓。”伊西多爾把籠子放在老板滿桌的文件旁邊。

“為啥給我看?”斯洛特命令,“拿到車間去給米爾特。”不過,出於條件反射,他還是打開籠子,把假動物取了出來。他也曾是修理工,很優秀的修理工。

伊西多爾說:“我覺得老友巴斯特和默瑟主義在爭奪我們心靈的控制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