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十一(第3/3頁)

“為什麽?”他還是無法領會。對他來說,悲慟之情躲還來不及呢。一旦感到自己快要陷入這種情緒了,你他媽還不趕緊擺脫它?

露絲說:“悲慟可以讓你和你失去的再次結合。它是一場融合,你隨那些你愛過,但業已失去的人或事物而去。在某種意義上,你與自我分裂開,尾隨它一程,直到你再也跟不上它。我記得我曾經深愛過一條狗。當時我約莫十七八歲,反正在承諾年齡左右。狗生病了,我們帶他去看獸醫。醫生說他吃了耗子藥,現在體內已經出現敗血症狀,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能決定他是否可以活下去。回到家,我一直等到晚上十一點,幾乎崩潰。臨走時獸醫告訴我,會在早上給我打電話,通知我漢克是否挺過了那個晚上。我八點半起的床,努力振作精神,等獸醫的電話。我走進浴室,正準備刷牙,這時,我看見漢克出現在浴室左側的墻根。他正以一種非常小心謹慎而又不失莊嚴的姿勢向上爬,腳底踩著無形的階梯。我就這樣看著他從墻根開始向上爬,沿著對角線,一直爬到右側房頂,穿過天花板消失了。他一次也沒有回頭。我這時候知道他已經死了。果然,電話鈴聲響起,是獸醫,他通知了漢克去世的消息。可我親眼看見他向上爬去。自然,我感受到無比恐怖和強大的悲慟。我失去了自我,跟隨著他,跟著他一起走上那該死的階梯。”

兩人一時無話。

“然而到末了,”露絲清了清嗓子,“悲慟隨風而去,你也在現實世界中悠悠轉醒。只是沒了他。”

“而你也接受了這個現實。”

“我他媽能有什麽選擇嗎?你哭泣,你號啕大哭,因為你還沒有完全從那個地方回來,就是那個你隨他而去的地方。你那鮮活、跳動、震顫的心尖仍留在那兒。一個缺口。一塊永不愈合的傷痕。如果這樣的事情在你的一生中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那麽,你的心就會散落太多碎片,你將再也無法體會真正的悲慟。到那時,你自己也大限將至了。你終將踏上那個向上的、傾斜的階梯,留下別人在身後為你悲慟。”

“我的心上沒有任何傷痕。”傑森說。

“如果你現在就走,”露絲嗄聲說,帶著不尋常的鎮定,“我剛才描述的一切就會在這裏上演。”

“我會待到明天。”他說。警察實驗室至少要到明天才能確定他的ID卡是偽造的。

凱西到底是救了我,他不禁神思,還是毀了我?這並不好說。他心想,凱西利用我,這個十九歲的女孩,比你我加起來還要世故老練。我們活了這一大把年紀,就算到死,都比不過她分毫。

她就像一位心理互助小組的組長,把他徹底拆散——為了什麽呢?為了重建他,讓他比以前更強健嗎?他很懷疑。但也不是沒有可能。不該忘記這一點。對凱西,他心裏懷著一種奇怪的、憤世嫉俗的信任,既無條件相信她,又對她始終抱有戒心。左眼看她,是一位絕對可靠的人;右眼看她,又是一個品格惡劣、見錢眼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夥。他無法讓眼裏的這兩個形象合二為一。在他的腦海裏,兩個凱西交疊在一起,無法分開。

他心想,也許我能在離開這兒之前,好好理一理對凱西的雙重觀念。明天一早就走。不過,他也許可以再待一天……反正再待一天問題也不大。這些警察能有多厲害?他不禁揣摩。他們既然能把我的名字跟別人搞混,眼睜睜地讓驢頭不對馬嘴的档案和我掛鉤,有沒有可能會就此一錯到底?也許會,也許不會。

他懷疑警察的能力,但同時又不敢掉以輕心,這也是一個雙重觀念。而且他也拿不定主意。那麽,就學埃米莉·法斯曼的兔子,待在原地不動。希望當他這麽做的時候,每個人都知道遊戲規則:不要摧殘一個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