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十二

四名灰制服警察在樓外集合。附近的照明設備仿造蠟燭式樣,燭身是黑鐵鑄造,圓錐形的燭光則是一成不變的火焰造型。黑夜中,只有這些假火焰閃爍光芒。

“還剩兩間,”下士壓低嗓音,無言的手指劃過房客名單,“211房間的露絲·戈門女士,以及212房間的艾倫·莫飛。先沖哪家?”

“莫飛家。”其中一名制服警官說,拿手裏的塑膠警棍拍了拍掌心。警官們已經摸黑在這裏耗了一個晚上,他們想馬上搞定這件事,現在勝利在望。

“上,212房間。”下士伸手去摁門鈴,但他馬上意識到該去扳門把手。

很好。走運得很,意想不到的好運氣,門沒鎖。他向後方打了個保持安靜的手勢,咧嘴笑了笑,把門推開。

是間客廳,沒開燈,到處都是空酒杯,以及還剩一點兒酒的酒杯,地板上也有不少。煙灰缸東一個西一個,每一個都塞滿了揉成團的香煙殼和吸幹凈的煙蒂。

下士敢肯定,這是場抽煙聚會。已經散了。都回家了。莫飛先生多半還在。

他進了門,手電的光柱四處搜尋,最後,光柱定格在這間豪華公寓那頭的一扇門上,裏面還有房間。很安靜,也沒有人活動,只從遠處傳來輕微的、模糊的廣播脫口秀的聲音,音量調到最小。

整間房都鋪著地毯。地毯上繡著理查德·M.尼克松走上天堂與天使們歡欣合唱的情景,下方則是痛苦哀嚎的人群。他踏著地毯走向遠處那扇門,腳底下剛好踩著上帝。上帝滿面笑容,因為他的第二個獨生子正回到他的懷抱。他推開臥室的門。

一張果凍般柔軟的大雙人床,一個男人躺在上面,胳膊和肩膀都裸露在外。他的衣服堆在床邊的椅子上。是艾倫·莫飛先生,毫無疑問。這是他的私人空間,安全,舒適。但是——莫飛先生並不是一個人躺在床上。在柔軟的床單和毛毯中,還蜷縮著另一個模糊的身影,也睡著了。是莫飛夫人,下士心想。帶著男性的好奇,他將手電照向她的臉。

與此同時,艾倫·莫飛——如果他的確是艾倫·莫飛的話——睜開雙眼,驚醒了。他立刻直挺挺地坐起身來,在手電光的直射下,盯著擁進房中的警察們。

“怎麽了?”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在他身上發作。他顫抖著,急速喘粗氣。“不要。”莫飛一邊說,一邊飛快地從床頭櫃上抓了件東西在手。他整個人都暴露在暗夜中,赤裸,多毛,白皮膚,好像在護著什麽寶貝似的。他絕望地向後挪動,喘著氣,緊緊握住手裏的東西。一把剪刀。

“拿剪刀幹什麽?”下士發問,同時把手電光柱轉向閃著金屬光澤的剪刀。

“我要自殺。”莫飛說,“你們要是不走我就自殺,離我遠點。”他作勢將刀尖抵在自己體毛濃密的胸口上,靠近心臟的地方。

“這麽說,這不是莫飛太太。”下士把手電光柱移向蜷縮在被子下面的另一個人,“這兒在開復古群交大會?你的時髦公寓改造成汽車旅館了?”下士走到床邊,拽住毛毯和被子,猛地全扯了下來。

莫飛先生身邊躺著一個男孩,身材苗條,很年輕,裸體,一頭金色長發。

“狗日的。”下士說。

一位手下說道:“我把剪刀奪下來了。”他把剪刀扔向地板,落在下士的右腳邊上。

莫飛先生仍坐著,不停喘氣,渾身發抖,雙眼裏滿是驚懼。下士問他:“這孩子多大了?”

男孩醒了,一動不動地凝視上方,柔嫩的臉蛋上沒有一絲表情。

“十三歲,”莫飛先生低啞地說,語露懇求之意,“已經是合法承諾年齡。”

下士問那男孩:“你能證明嗎?”他感到一陣強烈的反感,完全是生理上的反感,直犯惡心。床單上汙漬斑斑,到處是半幹的汗漬和精漬。

“ID卡。”莫飛喘著氣說,“他的錢包裏有,在椅子上,他褲子裏。”

一名警察對下士說:“難道只要這個小兔崽子真的年滿十三歲,就沒有任何違法行為?”

“去他媽的。”另一名警察憤憤不平,“當然是犯罪,這是嚴重墮落的罪行。我們現在就要逮捕他們兩個。”

“等一分鐘,行不?”下士在男孩的褲子裏一陣搜,找到錢包,查看其中的身份證明。沒錯,十三歲。他合上錢包,放回褲袋。“是的。”他一方面覺得一絲不掛、羞愧難當的莫飛很是滑稽,另一方面又厭惡他那種醜事見光後瑟瑟發抖的懦夫樣。“最新修正的刑法典第六百四十條第三款規定,十二歲是未成年人和成人或其他未成年人發生性行為的最低年齡,禁止群交。”

“但這太他媽惡心了。”一名警察抗議說。

“那是你的個人觀點。”莫飛鼓起勇氣說。

“這怎麽能不是犯罪?怎麽能不是一項該死的重罪?”站在他身旁的警察仍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