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四(第2/7頁)

“我們去那裏。”傑森已經看夠了這間狹小的屋子。

“我不能帶你去。”凱西說,“我和另外兩個女孩合租來著,我們三人錯開時段用,這會兒我——”

“你分明是不想帶我去大房子。”傑森感到又好笑又惱怒,我就低人一等了?

“要是今天輪到我住那裏,我一定會帶你去的。”凱西說,“這也是為什麽我還要租這間小房子。如果沒輪到我,我又必須有地方可以去,這裏就派上用場了。這周五才輪到我,從周五中午開始算。”傑森心想,她說得還煞有介事,大概真以為這番鬼話能騙得了我。不過難說,也許是真的。但他還是難平怒火,這見鬼的遭遇,這女孩,還有她的生活。他感覺自己掉進了某個深不見底的陷阱,當前的困境遠比早年還未成名時要嚴重得多。他一點也不喜歡這樣。

他目前最渴望的就是馬上離開這裏。可是,按照目前的境況,應該是別人防他才是。

“別這樣瞪我。”凱西抿了口螺絲起子。

他大聲地自言自語:“用完美、結實的頭顱,一頭撞開生活的大門,然後門就再也合不上了。”

“這句話出自哪兒?”凱西問。

“出自我的生活。”

“聽起來像詩。”

“你要是看過我的節目,”他說,“就不會這麽驚訝。我一向出口成章,才華橫溢。”

凱西仔細打量了他幾下,說道:“我去看看電視節目單,找找你的大名。”她放下螺絲起子,開始翻看藤桌底下那堆舊報紙。

“別白費勁了,我壓根沒出現過。”他說。

“沒找著你的秀。”凱西把報紙翻過來掉過去,研究節目單。

“一點沒錯。你現在可是對我了如指掌。”他拍了拍塞滿偽造證件的背心口袋,“都在這些卡片上。上面還有你說的超微型發射器,如果世上真有什麽超微型發射器存在的話。”

“把它們給我,”凱西說,“我來抹掉。幾分鐘的事情。”她伸出手。

傑森把證件放到她手裏。

“你想不想讓我把它們弄掉?”凱西好奇地問。

他答得磊落:“我無所謂,反正我已經沒有辨別好壞的能力了,我現在真假不分。你想把這些玩意弄掉,那就弄唄,你高興幹什麽都行。”

幾分鐘後,她把證件還給傑森,臉上現出花季少女的朦朧笑容。

凱西的青春氣息和她身上自然煥發的光芒打動了傑森,他脫口而出:“‘我好似遠處的榆樹一般年老。’”

“是《芬尼根的守靈夜》裏的。”凱西笑著說,“黃昏裏的洗衣老婦人,她們模糊不清的身影,漸漸和樹木、石頭融為一體。”

“你讀過《芬尼根的守靈夜》?”傑森大為驚訝。

“我看過電影,看了四遍。我喜歡黑澤廷,我覺得他是當今世上最偉大的導演。”

“他上過我的節目。”傑森說,“你想不想知道他在生活中是什麽樣的人?”

“不想。”凱西說。

“或許你應當知道。”

“絕不。”凱西搖頭,打定主意。她擡高聲調道:“你千萬別告訴我,行不?我只相信我願意相信的事實,你管好你自己就行。好嗎?”

“當然。”他表示贊同。真相,他從各種渠道得來的所謂真相,往往並不那麽受人重視。大部分時候,善意的謊言往往比真相更仁慈。在男人和女人之間更是如此。好吧,不管有沒有女人,都是如此。

她,怎麽說呢,還不是一個女人。說是女孩更為貼切。基於這一點,傑森更感到有撒點小謊的必要。

“他是一名藝術家,也是一位學者。”他說。

“真的?”她滿懷期望。

“真的。”

她總算舒了口氣。

“現在你相信了。”他咄咄逼人,“我見過邁克爾·黑澤廷,正如你所說,他是當今最偉大的電影導演。現在你相信我是一個六型……”他馬上閉嘴,但來不及了,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話?

“‘一個六型’。”凱西重復他的話,琢磨其中的含義。她皺起眉頭,努力回憶。“我在《時代》雜志上讀過相關報道,他們不是都死光了嗎?政府把他們都抓住了,全都斃了呀?那個首領叫什麽來著,什麽蒂加登?對,想起來了,威拉德·蒂加登。他犯了那個什麽法來著,非法聚眾對抗聯邦當局?他煽動大家解散現任政府,認為當局是非法準軍部——”

“準軍事組織。”傑森糾正她。

“你他媽根本沒在聽我說話。”

他客氣地說:“我當然在聽。”等了好一會,女孩還是不吭聲。他忍不住了:“老天啊,快把話說完!”

“我認為,”凱西最後說道,“因為有七型,他才會失敗。”

七型,這輩子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傑森心想。不過這也不算什麽,現在已經很難有什麽事還能震驚到他了。雖然說漏了嘴,但換來了這個新詞,也值了。在這一團亂麻、半真半假的世界裏,我居然也能學到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