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4/6頁)

麗塔說:“那種工作營地,東部的那些宿舍,我在那兒根本就沒法生活。我有一個女朋友,她曾在那兒生活過。他們檢查她的信件——這件事她一直沒能對我說,直到回到西部以後才告訴我。早上六點半樂隊奏樂,她們就得跟著起床。”

“這些你會習慣的。你有幹凈的宿舍、充足的食品,還有娛樂消遣和醫療保健。你還要什麽呢?難道還要在啤酒裏加個雞蛋?”

在舊金山夜晚的寒冷霧氣中,溫德姆——馬特森駕駛著德國制造的大轎車悄然前行。

田芥先生雙腿盤坐在地上。他端著一個沒有把手的杯子,裏面泡著烏龍茶。他往杯子裏吹吹氣,然後微笑地看著貝恩斯先生。

“這地方真舒服。”貝恩斯先生馬上說道,“太平洋沿岸這邊有一種寧靜。和我過來的那邊截然不同。”他沒有具體說是哪個地方。

“‘神總是以比興的方式對人說話。’”田芥先生笑著說道。

“什麽?”

“我是說神諭。對不起。尋羊毛,羊皮會回應。”

是異想天開吧,貝恩斯心想。田芥先生說的是這個意思。他在心裏笑了笑。

“我們荒唐得很,”田芥先生說,“因為我們靠一本五千多年前的古書指導生活。我們向它請教,似乎它是活的。它的確活著,就像基督教的《聖經》。許多書都還活著,不是在比喻的意義上活著。精神賦予了它生命。你能理解嗎?”他盯著貝恩斯的臉,觀察他的反應。

貝恩斯仔細斟酌措辭後說道:“我——對宗教所知不多。這不是我的專業,我喜歡做自己擅長的事情。”其實他並不知道田芥先生說的話究竟是什麽意思。貝恩斯先生想,我一定是累了。今晚一到這兒,我就發現這裏的每一樣東西都很小。所有的東西都比日常生活中的小一圈,讓人覺得滑稽。這本五千年前的古書是本什麽樣的書?那只米老鼠手表,以及田芥先生手上這只易碎的杯子……還有貝恩斯先生正對面墻上的那顆巨大的水牛頭顱,猙獰恐怖。

“那顆頭顱是幹什麽用的?”貝恩斯先生突然問道。

“只是為了讓我們想起往昔的土著民風而已。”

“我明白了。”

“要不要我給你表演一下屠宰水牛的藝術?”田芥先生把茶杯放在桌上,站起身來。現在是晚上,在自己家裏,田芥先生穿了一件絲綢長袍,腳踏一雙拖鞋,脖子上搭了一條白圍巾。“我跨上鐵騎。”他做了個騎馬的姿勢,“膝蓋上放著一支我自己收藏的1866年溫切斯特步槍,百發百中。”他疑惑地看了貝恩斯先生一眼。“先生,你旅途勞累了?”

“恐怕是,”貝恩斯先生說,“有一點不勝疲勞。有許多生意上的事要操心……”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煩心事,他心想。他的頭有點痛。不知道太平洋沿岸國這裏有沒有I.G.法本公司生產的鎮痛藥,他的偏頭痛需要這藥。

“我們一定要有信仰,”田芥先生說,“因為我們不知道答案。單靠自己,我們無法預知未來。”

貝恩斯先生點點頭。

“我妻子有樣東西可以治你的頭痛。”看到貝恩斯摘掉眼鏡,用手揉著前額,田芥先生說道,“眼肌疲勞會引起疼痛。請等一等。”他鞠了一躬,離開了房間。

我需要的是睡眠,貝恩斯先生想。美美地睡上一晚。難道是因為我應付不了這個局面?因為這個局面異常艱難,所以我退縮了?

田芥先生拿來一杯水和一種藥丸。貝恩斯先生說:“我得跟你道別,回我的旅館了。如果方便的話,我們明天繼續談。你有沒有聽說有一個第三方要加入我們的談判?”

瞬間,田芥先生的臉上露出了驚訝之情。但這種驚訝之情很快消失,他的臉上又呈現出滿不在意的樣子。“沒有聽說過。不過——有第三方參加一定更有意思。”

“這個第三方來自日本本土。”

“啊。”田芥先生應道。這次控制得很好,一點沒顯驚訝。

“一位上了年紀的退休商人,”貝恩斯先生說,“正在乘船來這裏。已經在海上走了兩個星期。他討厭乘飛機。”

“真是位古怪的長者。”田芥先生說道。

“他對日本本土市場很有了解,會給我們帶來有用的信息。但他是來舊金山度假的。雖然他來不來不是十分重要,但他的加入可以使我們的談判更具針對性。”

“沒錯。”田芥先生說,“我離開本土已有兩年了。他可以糾正我們關於本土市場的一些錯誤看法。”

“這顆藥丸是不是給我吃的?”

田芥先生猛然醒悟過來,他低頭看了看,發現水和藥丸還抓在自己手上。“對不起,我忘了。這種藥很靈驗,叫逍遙丸,是中國的一家藥廠生產的。”他伸出手掌,又加了一句,“不會形成藥物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