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以前的老板蹣跚地走下樓道,進入溫德姆——馬特森公司的主生產廠區,弗蘭克·弗林克想,溫德姆——馬特森身上有種奇怪的東西。他不像擁有一家公司的老板,而像田德隆區的無業遊民,像剛剛有人施舍過的醉鬼:讓他洗過澡,換了新衣服,刮了胡子,理了頭發,注射了維生素,然後給他幾塊錢,打發他到社會上去尋找新生活。這老頭看上去軟弱而緊張,躲躲閃閃,一副總想討好人的樣子。似乎在他看來,每個人都是潛在的敵人,都比他強大,他只能迎合奉承。他的樣子似乎在說:“他們要來打我了。”

事實上,老溫德姆——馬特森很有權勢。除了是溫德姆——馬特森公司的老板,他還擁有許多公司、投資和地產項目的控股權。

跟在老頭後面,弗林克推開了主廠區的大鐵門。廠區裏機器轟鳴,這是他很久以來每天都會聽到的聲音——他看見空氣中到處是閃亮的電火花,地上滿是廢塵,工人們在機器旁忙來忙去。老頭去了那邊,弗林克趕緊跟過去。

“您好,溫德姆——馬特森先生!”他大聲喊道。

老頭停在毛胳膊工頭埃德·麥卡錫身邊。弗林克向他們走過去的時候,兩人都擡起了頭。

溫德姆——馬特森緊張地舔了舔嘴唇,說:“對不起,弗蘭克。你想重新回來工作,為時已晚。我已經雇了另外一個人來頂替你。你說了那些話,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他圓圓的小眼睛躲躲閃閃,在弗林克看來,這似乎是他天生的特質。這種躲躲閃閃是滲透在他血液裏的。

弗林克說:“我是來拿我的工具的,沒有其他意思。”他的聲音沉著堅定,甚至有些粗魯,這讓他很高興。

“噢,好的。”溫德姆——馬特森低聲說道,顯然他並不清楚弗林克的工具在哪兒。他對埃德·麥卡錫說:“我想應該在你的部門,埃德。或許你能解決弗蘭克的問題,我還有事。”他看了一眼口袋裏的懷表。“聽著,埃德,回頭再跟你談貨物清單的事,我得走了。”他拍了拍埃德的胳膊,然後頭也不回地急匆匆走了。

埃德·麥卡錫和弗林克一起站在那兒。

“你是想重新回來工作的吧。”過了一會,麥卡錫說道。

“是的。”弗林克答道。

“你敢和他頂撞,我為你感到驕傲。”

“我自己也驕傲。”弗林克說,“但是,老天,我在其他地方找不到工作。”他感到沮喪和絕望。“這你明白。”他倆過去是知己。

麥卡錫說:“我不明白。在太平洋沿岸國,你的電纜機技術是一流的。五分鐘就能車出一個零件,包括過氧化鐵粉拋光。從毛坯到成品,樣樣拿得出手。焊接除外——”

“我從未說過我會焊接。”弗林克說。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做生意?”

弗林克吃了一驚,結結巴巴地問:“做什麽生意呢?”

“珠寶首飾生意。”

“哦,上帝!”

“獨創的訂制珠寶,不是商店裏賣的那種。”麥卡錫把弗林克招呼到車間的一個角落裏,這兒安靜。“只要兩千多塊錢,你就可以建一個地下商店,或者車庫商店。我曾經設計過女人戴的耳環和耳墜。你應該記得——絕對時尚。”他拿了一張草稿紙,認認真真地畫了起來。

弗林克從他身後看過去,看到一幅手鐲設計圖,是幾條流線構成的手鐲輪廓。“這有市場嗎?”他平常所見的都是些傳統的——甚至古老的——東西,“沒有人想要當代美國的東西,不會有市場的。二戰以後就再沒有人想要美國當代的東西了。”

“可以開拓市場。”麥卡錫說道,一邊做了一個憤怒的鬼臉。

“你是說,我自己銷售?”

“讓零售商經銷。就像那個——叫什麽來著?蒙哥馬利大街上那家大的時尚工藝品商店。”

“那家叫美洲手工藝品商店。”弗林克說道。他從沒進去過那種時尚昂貴的商店。也很少有美國人進這種商店。只有日本人有錢去那家店買東西。

“你知道這些零售商都靠什麽發財?”麥卡錫問,“都是些從新墨西哥弄來的一錢不值的腰帶銀扣子——印第安人制作的。還有蹩腳的旅遊紀念品。它們都冒充是美國的本土藝術。”

弗林克盯著麥卡錫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說:“我知道他們還賣些什麽,而且你也知道。”

“對。”麥卡錫說道。

他們倆都知道——因為他們都曾直接參與其中,而且幹了很長時間。

溫德姆——馬特森公司對外宣稱的合法經營項目是:生產鐵制樓梯、欄杆、壁爐和新建公寓的裝飾用品,都是按照標準設計,大批量生產。對於一幢四十個單元的住宅,同樣的東西一次可以生產四十件。表面上溫德姆——馬特森公司是一家鐵器鑄造廠。但除此之外,它還經營另一項生意,這才是真正給公司帶來利潤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