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6頁)

卦象中間的變化已經開始。從護城河裏挖出的泥土建起的城墻又坍塌進護城河裏。兇時即將到來……

毫無疑問,在《易經》的三百多條爻辭中,這是最糟的之一。但卦辭是吉祥的。

他該聽哪一個呢?

卦辭和爻辭怎麽會如此截然相反?以前從沒發生過這樣的情況。吉兆和兇兆混合在一起。這是一個多麽詭異的命運啊!神諭像發了瘋的廚子,把桶底剩下來的東西刮一刮,把各種殘渣碎糞攪一攪,端到你的面前。他想,一定是我同時撳了兩個按鈕,把工作程序給卡住了,所以神諭才給出了對現實世界的混亂看法。還好只是片刻的工夫,並沒有持續很久。

見鬼,他想,只能有一個結果,要麽吉要麽兇,不可能又兇又吉。

或者……可以同時兼有?

首飾生意會帶來好運,卦辭是這樣說的;但是爻辭,該死的爻辭,它總是預示著更加深邃的東西,某些未來的災難,盡管這些災難未必和首飾生意有關。不管怎麽說,一定有什麽厄運在等著我……

戰爭!他忽然想到。第三次世界大戰!我們有二十億人被殺,我們的文明也灰飛煙滅。氫彈像冰雹一樣落下來。

哦,天哪!他想。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戰爭是因我而起的嗎?或者是其他某個做金屬工藝的人,一個我從來不認識的人?或者——是我們所有人。要怪就怪那些物理學家和所謂的共時理論。他們說,每一個粒子都和其他粒子聯系在一起。你放個屁,整個宇宙的平衡就會被打破。這使生活成了滑稽的笑話,但周圍並沒有人笑。我打開一本書,得到了對未來事件的預言。但事實上,連上帝都不會把這些事放在心上。我算老幾?不該由我負責,這一點我敢肯定。

我應該從麥卡錫那兒拿走我的工具,帶走我的電動機,自己開家小店,做點不起眼的生意,一直做下去,管它什麽兇爻吉爻。就這麽做下去,按照自己的路子創造,直到最後。盡量活得開心,活得精彩,直到城墻坍塌進護城河,我們大家都完蛋,所有人都完蛋。這就是《易經》中神卦的意思。無論如何,命運最終會將我們全部擊垮,但在這之前,我得做自己的事情。我得動手、動腦。

那個卦像是說我一個人的,說的是我的工作。但那爻就不一樣了,它是說我們所有人的。

他想,我無足輕重。我只能讀一讀《易經》上的內容。讀完了,擡頭看一看,再低下頭,在原來停下的地方繼續前進,好像根本就沒有看過神諭似的。神諭並沒指望我在大街上四處奔跑、大喊大叫,提醒公眾注意我看到的預言。

他想知道,即便第三次世界大戰即將爆發,是否有人能夠改變這個命運。我們所有的人加在一起……或者某個偉人……或者某個重要人物碰巧處在某個關鍵位置上。機遇。偶然。我們的生命,我們的世界,全都命懸於此。

弗林克合上《易經》,離開了休息室,重新回到生產區。他看到麥卡錫,揮手招呼他到一邊來,繼續他們的談話。

“我越想,”弗林克說,“越覺得你說得有道理。”

“好,”麥卡錫說,“聽著。現在你得先從溫德姆——馬特森那兒弄點錢。”他眨了眨眼睛,眼瞼驚恐地猛抽了一下。“我知道該怎麽做。我也會辭職,和你一起幹。看我的設計,怎麽樣?我知道它們棒極了。”

“當然。”弗林克感到有點恍惚。

“今晚下班後我們再見。”麥卡錫說,“去我的公寓。你七點鐘左右過來,跟我和瓊一起吃晚飯——假如你不介意孩子太吵的話。”

“好的。”弗林克說。

麥卡錫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後就走開了。

弗林克自言自語說:“我已經騎虎難下了。就在剛剛過去的十分鐘裏。”但他並不覺得害怕,反而覺得興奮。

確實來得太快了,他一邊想,一邊走到工作台邊收拾工具。我想,這類事情通常都是這樣發生的。機遇,當它到來的時候——

我的一生都在等待這樣的機遇。當神諭說“必有所成”的時候,一定是這個意思。關鍵是時辰。現在是什麽時辰?是什麽時刻?泰卦第十一中,上爻變動可以把整個卦象變成大畜卦第二十六。陰爻變成陽爻。爻在變動,新的時刻會出現。我當時慌慌張張的,竟然沒有注意這一點。

我敢肯定,這就是為什麽我會有那個可怕動爻的原因。有了這個動爻,泰卦第十一才能轉變成大畜卦第二十六。因此,在這場紛紛擾擾中,我是不會完蛋的。

然而,盡管他現在既興奮又樂觀,還是不能擺脫那個動爻帶來的陰影。

不過,他又自我解嘲地想到,不管怎麽說,我的生活有了新的開始。今晚七點的時候,或許我已經忘了這事,就像它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