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入山和出山(第3/15頁)

“噢,順便說一個消息。楚馬發現的發現者之一,那位姓馬的天文學家,是我父親的老朋友。我昨晚同他通過電話,聽他說,已經對空間塌陷的原因做出了解釋。解釋本身太艱深,一般民眾難以理解,但馬先生打了一個淺顯的比方——上帝,或老天爺,偶然向這片宇宙扔了一顆石子,撲登一聲,石子消失了,蕩起一圈圈的漣漪,這些漣漪就是此前發現的星體藍移。但這些擾動是暫時的,很快就會恢復平靜。再打個粗俗的比方,這個災變不過是上帝撒尿時打了一個尿顫,尿完了,抖抖老二就沒事了!馬先生說,這個假說經過專家討論後很快就會公布。”

這兩個淺顯的比喻雖然很粗俗,但很形象,也滿合理。不少人目光中射出希望的光芒。他們來前已經下了必死的決心,但——如果那場塌天災禍只是上帝的一個尿顫?這位縣長的話也許是謊話,但至少該去驗證一下,畢竟生死不是小事,死了就完了,沒辦法來個遊戲重啟的。人群中一個中年人擡起頭,向姬人銳招招手,姬人銳立刻過去,把擴音器交到那人手中。那人怒沖沖地說:

“我不稀罕把名字刻在什麽基座上,也不想為你們的旅遊業出力。”他掏出一張百元鈔摔在地上,“老子不死了,死也要換個沒有銅臭味兒的幹凈地方!這是錢,把你的燉肉和大餅拿來!”

姬人銳不以為忤,仍嬉笑著:“你這位貴客也忒小看主人啦!燉肉和餅都是免費的,這就給你端過來。不過先生你悠著點,先喝點湯,餓久的人不能猛吃。”他朝遠處喊,“這位先生放棄絕食了,快給他盛一碗肉湯,來一塊大餅!”

立即有人端著湯碗過來,一路走一路吆喝:“來了來了,香噴噴的肉湯和大餅來了!”

姬大聲問:“別人誰還要?“

另一個年輕人也擡起頭:“老子也不在這兒死了,給我來一碗!”

又有人吆喝著把肉湯和大餅送去。但在這之後沒人再要,老魯的心不由得沉下去——這兩人其實是他的手下,是按照姬縣長的計謀事先混進絕食人群的,已經陪他們絕食了五天。當時還特意挑選普通話好的警員,以免帶出本地口音。但看眼前局勢,沒準這兩只假頭羊帶不動這群頑固的真羊?立在人群中的姬人銳環顧四周,忽然說:

“快,那位女士也要肉湯,就是那位帶孩子的女士!”

工作人員趕快把肉湯和大餅送去。那位三十多歲的女士其實沒有表態要,不過肉湯送過來時她猶豫片刻,看看懷中孩子無力而渴望的眼神,還是伸手接過了,先喂孩子喝。姬人銳連續指點著:“那位穿西服的先生!那位穿綠裙子的漂亮女士!那一對珠聯璧合的小夫妻!算啦算啦,數不及了,你們盛好肉湯排齊送吧。”

這些話他仍舊用英語重復一遍。一碗碗肉湯和一塊塊大餅送到人群中,有少數人堅持不接,但絕大部分人接過來了。人群中心的姬人銳此時心中石頭落了地,知道群體氣場已經被戳破,即使還有少數頑固者,總歸能想辦法解決的。圈外的魯局長佩服得五體投地,剛才多虧姬縣長的急智才一舉扭轉了局勢,而且縣長的急智並非莽撞,是基於他對人性的透徹了解——如果肉湯送到頭一位女士手中時被她堅決拒絕,並且一怒之下把碗摔在地上,那麽,在這樣高度敏感的場合,事態完全可能向相反方向發展的,那就不可收拾了。但姬縣長吃透了那位帶孩子的媽媽不會拒絕。

大部分絕食者慢慢地喝著肉湯,小口地嚼著面餅。他們都沉默著,互相之間沒有目光交流,也許是對自己的“叛變”感到羞愧。半個小時後,吃過喝過的絕食者開始悄悄離開。人群中有數百名外國人,他們也大都順應了潮流,默默吃喝後離開。姬人銳知道大局已定,便離開人群出來,此時他臉上的嬉笑已經一掃而空。魯局長避開別人的視線,悄悄向他伸大姆指。姬人銳淡然一笑,小聲說:

“大概有二三十人仍拒絕進食,等人群走後把他們分散,單獨勸說一番,實在不行就拉醫院打葡萄糖。”

“好的,估計能勸轉。”

“把所有外國人截住,想辦法給他們補辦出國手續,然後盡快送出境。客走主人安。”

“好的。”

“你那倆手下受苦了,替我謝謝他們。好好補養補養。”

“不消你吩咐。”他笑著低聲問,“縣長,真有那個上帝打尿顫的假說?”

姬縣長搖搖頭:“很可惜,我唱的是空城計。老魯我走了,這兒的善後交給你了。”

“行。只是——那個雕像真個要整?”老魯指指人群中開始幹活的工人。

“沒錯,真的要整。這事兒我沒上縣委會集體研究,純屬個人行為。雕塑家是我的一位朋友,友情出演,帶十幾個學生來,全當是搞畢業設計。征地費和材料費是我拉的贊助——當然只夠建個小雕像,絕對趕不上蛾眉金佛的。”他微笑道,“剛才關於旅遊業的話並非瞎說,只要社會沒有立即崩潰,這座雕像應該會振興杞縣的旅遊業。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