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入山和出山

在那次老界嶺秘密會議上,賀老把科學家安排在前排。他可能並沒想到這會成為一個時代的隱喻或預兆:在災變時代,科學家們當上了主角,而且不僅限於純學術領域。科學與政治以空前的力度結合起來,形成了被稱為‘科學執政’的特殊階層,開始直接掌管人類文明的舵輪。我的丈夫楚天樂、公公馬士奇和我本人都名列其中。

不過我們多少是被潮流裹脅到了這個位置。只有一人除外,可以說是他在原河道上主動扒了一個口子,從而造就了新的流向。

姬人銳。也是我後來的柏拉圖式情人。

摘自《百年拾貝》魚樂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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杞縣公安局長魯軍定敲敲姬縣長的門,裏邊漫應一聲:“是魯局吧,請進。”他推門進去,見姬縣長仰靠在高背轉椅上,面向窗戶沉思,靠背上方只能看見他的腦袋。老魯在沙發上坐下,姬縣長仍保持著那個坐姿,沉思不語。老魯等急了,輕咳一聲。他這才轉過轉椅,平靜地說:

“說吧。”

老魯有點兒焦灼:“縣長,今天是集體絕食的第五天,天又熱,再不采取行動就要出人命了。已經有兩個體質弱的休克,警員強行把他倆帶走,送到醫院輸葡萄糖。但兩人清醒後堅決不進食,堅持要回現場。”他搖搖頭,“相當可怕。只要走近絕食現場,就能感到一種非常決絕的氣氛。”

姬人銳平和地責備:“公安要是早點從網上發現苗頭,今天會好得多。”

魯局長臉紅了。縣長說得對。老魯幹公安是把硬手,但這次確實疏忽了。那個該死的楚馬發現公布後,網上曾泛起一波鼓噪,相約到杞縣來集體自殺,以紀念那位憂天的杞人、所謂“人類文明中唯一的智者”。後來自殺言論被網站屏蔽了,消失了,但自殺行動其實仍在網上秘密組織著。可惜的是,作為當事地的公安局長,他沒意識到這些網上鼓噪會真正實施,過於大意了。六天前,忽然有大批外地人包括外國人同時湧入杞縣,直接到城外一片農田裏集合,然後開始集體靜坐。他們說是靜坐而不是絕食,弄得公安沒辦法采取行動。你無法把他們定性為鼓動集體自殺的邪教。

“參加者的身份仍然弄不清?”

姬縣長曾出過一個主意:設法弄清這些自殺者的身份,然後通知他們的家屬來杞縣來勸阻自殺。魯局長很尷尬:

“嗯。一個也沒弄到。不是咱們無能,我們通過一些借口或手段,檢查了一批人的身上物品,竟然沒一人帶有證件!沒身份證、銀行卡、駕駛證等,都是只帶著一些現金。這裏面有相當數量的外國人,他們入境時至少是有護照的,那麽肯定是在入境後銷毀了。依此分析,銷毀證件這件事他們肯定事先有約定。縣長,一萬多人哪,還都比較年輕,很少有超過50歲的,又大都像是知識層次較高的,甚至有帶著孩子的母親。他們竟這麽決絕地斬斷後路,一門心思求死,實在可怕!”他罵句粗話,“媽的哪兒死不了,非要來杞縣害咱們?”

姬人銳看看老魯,沒加評論。正是這些“知識層次較高”的人才會有足夠的敏感,知道楚馬發現對人類究竟意味著什麽,所以才決絕地走上這條路。老魯的知識層次顯然不在此列。這會兒老魯急切地盯著他,盼著他快點拿主意。身高馬大的老魯是從基層熬上來的,算得是政界的老油條了,不大容易服氣什麽人,但對這位35歲的年輕縣長衷心佩服。姬縣長是北大的高材生,學的國際政治,曾在幾個大使館工作過,後來空降到這兒當縣長,來這兒僅兩年就贏得了極好的口碑。老魯最服氣的,是他幹起工作來輕松淡定,無論是處理同僚關系,還是處理緊急事件,都顯得遊刃有余。以老魯看來,這種人天生就是當大官的材料,至少要當副總理的,當縣長只是小試身手,是升遷途中必然得有的經歷和墊步。姬縣長的相貌風度也是沒說的,自打他來到杞縣後,縣府縣委裏那些漂亮小丫頭們就像被打了雞血,有事沒事想往縣長辦公室那邊跑,直到姬的妻子也跟著調杞縣後,這股熱潮才慢慢冷下來。

這兩天姬縣長已經出了幾個很巧的主意,讓他做了一些準備,只是一再告誡他不要著急,說等火候到了再行動。但老魯今天有點坐不住了。楚馬發現公布後,中央三令五申要保持社會穩定,這已經成了政界第一要務。如果杞縣鬧出個萬人自殺,他這個公安局長頭上的烏紗是保不住了,甚至要連累到縣長書記,

姬縣長平靜地說:“那就走吧,絕食了五天,已經到火候了。我通知現場人員先把肉鍋燒起來。”他看看老魯的臉色,安慰道,“老魯你不必過於擔心。這次集體自殺的組織者肯定是個雛兒,沒有經驗,哪有用絕食這種方法來搞萬人自殺?組織這種集體性的慢性自殺難度太大,那麽多人中肯定有人堅持不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