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將用鐵杖統治他們。

——啟示錄II:25

我在位於北方大草原上的阿瑟·考利營和其他幾千個倒黴蛋一起接受了新兵訓練。我得強調一下,它的確是個營地,那兒僅有的一座永久性建築是用來存放設備的。我們吃住在帳篷,但卻在外頭生活——如果那種日子稱得上生活的話,當時我可不這麽認為。我習慣了溫暖的氣候,那兒給我的感覺是北極點就在營地北方幾英裏處,而且有越來越近的趨勢。毫無疑問,冰河期又回來了。

但是運動能使你保持溫暖,他們會想方設法使你得到足夠的運動。

到那兒第一天,沒等天亮他們就把我們叫醒了。我因為無法適應時差,好像那時才剛剛睡著。半夜三更把人叫起來,我簡直無法相信有人當真能幹出這種事來。

但他們就是幹出來了。一個不知道設在什麽地方的喇叭大聲播放軍隊進行曲,響得能把死人吵醒。一個渾身長毛的討厭家夥從連部走來,一路高喊:“所有人都出來!站起來!馬上!”當他回過頭來又叫喊一遍時,我剛剛戴上帽子,接著便被我的衣服絆了一下,重重摔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

他對於我的處境毫不在意,甚至沒停下來看看我會不會摔下去。

十分鐘之後,穿著褲子、內衣和靴子,我和其他家夥高高矮矮站在一起,準備開始訓練。太陽剛從東方的地平線上露出臉。面對我們的是一個肩膀很寬,表情陰沉的家夥,身上的穿著和我們一樣,只不過我看上去像是個活死人,而他則臉頰刮得發青,褲線筆直,靴子可以當鏡子使,精神抖擻,完全清醒,像是經過了完全的放松,充分的休息。你會產生這樣的感覺,那就是他永遠不用睡覺,只需要每十萬英裏檢查一下,時不時撣撣灰塵就行。

他咆哮著:“全連注意,立——正!我是職業中士茲穆,你們連的連長。你們跟我說話時,先敬禮,說‘長官’——要向所有拿著教鞭的教官敬禮,稱呼他們‘長官’。”他現在就拿著一根其大無比的藤杖,在空中一揮,以此顯示他所說的教鞭是什麽。昨天晚上剛到這兒時,我注意到有人拿著它們,還以為自己也會領到一根哩。現在,我的想法變了。“——我們這兒沒有足夠的軍官來教你們。所以,我們訓練你們。誰在吸鼻子?”

沒有回答——“誰在吸鼻子?”

“我。”一個聲音回答道。

“‘我’什麽?”

“我吸了鼻子。”

“我吸了鼻子,‘長官’!”

“我吸了鼻子,長官。我覺得冷,長官。”

“喔!”茲穆走向那個吸鼻子的人,在他鼻子底下一英寸處揮了揮他的大藤條,發問道:“姓名?”

“吉金斯……長官。”

“吉金斯……”茲穆重復著,仿佛這個詞讓人惡心,甚至是一句下流話。“我想,今後你晚上巡邏時,也會因為流鼻涕吸你的鼻子,是嗎?”

“我希望不是,長官。”

“我也不希望。但是你覺得冷。嗯……得想想辦法。”他用棍子點了點,“看見那兒的軍械庫嗎?”我向那邊望去,除了草原之外什麽都看不到,只是幾乎在天盡頭處有一座孤零零的建築物。

“離隊。跑個來回。我說的是跑。快!布魯斯基!給他計時。”

“是,中士。”五六個拿著藤杖的人中有一個離開隊列向吉金斯跑去,輕易追上他,用教鞭打了幾下他的屁股。茲穆又轉過身對著我們,我們仍然顫抖著保持立正姿勢。他從頭至尾走了一遍,逐個瞪著我們,滿臉不高興。最後,他站在我們面前,搖著頭,仿佛在自言自語,但是聲音響到足以讓我們聽清:“這種破事兒怎麽老是落在我頭上?”

他看著我們。“你們這些猿人——不,不是‘猿人’,你們還沒有那麽高等。你們這群有缺陷的病態猴子……一群關在圍欄裏、胸部塌陷、挺著松垮垮大肚皮的難民。我這一輩子裏,從來沒見過這麽可恥的媽媽的小寶貝——你,說你呢!收起你的肚子!擡起頭!我在對你說話!”

我縮起肚子,盡管我不確定他說的是不是我。他不停地說呀說呀,聽著他的咆哮,我慢慢忘記了自己渾身的雞皮疙瘩。他這一大堆話裏連一句重樣的都沒有,也沒有使用褻瀆神靈或是淫穢的下流話。(後來我發現,只有在非常特殊的場合下,他才會使用它們。今天晚上的這次算不上。)但是他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我們的缺點,身體上的,智力上的,道德上的,還有基因上的,說得詳細極了,極具侮辱性。

但是,不知為什麽,我沒有感到自己受了侮辱。我開始對他的遣詞造句產生了強烈的興趣。要是他能加入我的辯論小組就好了。

終於,他停止了,好像快哭了。“我受不了了。”他痛苦地說,“非得活動活動筋骨,發泄一下子不可。我六歲時那套玩具木頭兵都比你們強。好吧!你們這群叢林虱子中有沒有自認為能打垮我的?你們當中有沒有男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