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妻子

參加完齊力克,拉姆斯在傑克曼家住了很長一段時間。運動會中他在日光下曝曬較多,結果皮膚蛻皮很厲害,灼熱發疼,全身乏力,惡心欲吐。看來,在270年後,地球表面的幅射量仍然比較強,超過他的耐受力。蘇蘇一家因為經常潛在水裏,受的直接日曬不多,基本上沒什麽反應。

所以,這些天他一直躲在巖洞裏休養。索朗月來看過他兩次,但她要和族人生活在一塊兒,無法長期滯留在岸邊。她只能交待蘇蘇照顧好拉姆斯。當年她決定把自己的愛情獻給雷齊阿約,就像小人魚把愛情獻給王子。不過她忽略了一點:小人魚最終長出了兩條腿,可以上岸生活了(即使她每走一步就像走在刀刃上),而她卻不能與理查德生活在同一個區間。

她仍然深愛著她的雷齊阿約,即使不能生活在一起,雷劉阿約仍是她精神上的丈夫。

拉姆斯在蘇蘇家養了十幾天,身上的曬傷痊愈了。這天晚上他對蘇蘇說:“蘇蘇,陪我到外邊去轉轉,行嗎?”

蘇蘇很高興,這些天,只要出去,拉姆斯總是拉著約翰作陪,這還是第一次主動提出讓蘇蘇陪呢。她快活地說:“當然!走吧。”

她挽起拉姆斯的臂膊,爬過巖岸,漫步向海灘走去。下弦月低低地掛在天邊,映著島上棕櫚樹的大葉子。海浪不高,沙灘平坦而松軟。蘇蘇先跑到水邊,側腿坐在一塊凸出的巖石上,回頭喊:“理查德,快過來!”

拉姆斯沒有急著過去,蘇蘇映著月光的倩美身影忽然勾起回憶的漣漪。他想起和妻子南茜有一次到夏威夷度假,那時他們還沒有女兒。晚上,妻子穿著泳衣坐在海灘,也是這麽一副天人合一的畫面,溫馨的月光勾勒出女性身體的倩美。他忽然又想起覃良笛,那時他們常常屈腿坐在岸邊,看一群大大小小的海人崽子在水裏嬉鬧。那時覃良笛的面容已經相當衰老,但身形仍然嬌好,她沐浴在月光下的畫面永遠是他記憶中的亮點。今天,這一幕又出現了,不過這回不是南茜,也不是覃良笛,而是另一個年輕姑娘。

連海裏的景象也和過去一樣,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小海人在那裏嬉鬧,不知是在做什麽遊戲,吵鬧得像一池青蛙。拉姆斯剛在蘇蘇身邊坐定,忽然海水中傳來一陣尖叫,蘇蘇急急地說:

“鯊魚!”

她迅速跳入水中,拉姆斯也要過去,她回頭喊一聲:“你不要下來!”就消失了。拉姆斯焦急地等著,僅兩三分鐘後,蘇蘇就領著一群孩子回來了。小貝蒂快活地說:“拉姆斯爺爺,一條大白鯊!”

“蘇蘇,沒事吧。所有孩子都回來了?”

“沒事,都回來了。”蘇蘇平靜地說。十二歲的坦弗裏大大咧咧地說:“沒事!蘇蘇姐姐不去,我們也能躲得及的。那條愚蠢的大白鯊!”

蘇蘇說:“好了,你們回去吧。”小海人與他們告別,吵吵嚷嚷地走了。拉姆斯笑著說:“真是些能幹的小家夥。蘇蘇,我剛才聽見他們在尖叫:我的上帝!是嗎?”

蘇蘇愣了一下,才悟出他的話意:“噢,是的,不過並沒有什麽宗教含義。海人沒有接受陸生人的宗教,所以,‘上帝’在他們心目裏只是個語助詞而已。”

拉姆斯自嘲道:“我知道海人社會裏沒有宗教,不過,聽到這個詞,至少讓我這個基督教徒心中感到親切一些。”

蘇蘇調皮地看看他:“理查德,我知道今晚你肯定有話對我說,我已經做好準備了,開始吧。”

拉姆斯沉吟片刻,鄭重地說:“我確實有話要對你說。蘇蘇,我從冷凍中醒來後,你們按照女先祖覃良笛的遺訓,為我找了兩個妻子。我十分感念你們的關心,也感念覃良笛的細心。但是,我倆畢竟年紀懸殊……不不,你先不要打斷我,讓我把話說完。年紀也許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態。你的心態是早上的太陽,而我已經在計算我這根蠟燭還能燃多長時間呢。從我的身體狀況看,我的壽命不會太長了。而且,我畢竟是陸生人,是舊世界留下的一個遺老。雖然我和覃良笛創造了海人,但讓我單獨生活在海人社會裏,心理上難以接受。以後,也許我會回美洲大陸,去尋找陸生人的殘余,也許會幹脆回到冷凍箱中。我不能把一個妙齡少女和我的命運捆在一起。蘇蘇,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坦率地說,你的愛情有些概念化,只是因為我是‘雷齊阿約’而已。忘了我,很快你就會心情泰然了。”

蘇蘇仍然調皮地看著他:“還有嗎?還有嗎?”

“你不要這樣,我是認真的。”

蘇蘇也認真起來:“那好,我也認真談談我的想法吧。你說得對,我對你的愛情在開始時有些概念化,但經過這一段的相處,我已經把它轉成堅實的愛情了……你也不許打斷我!”她威脅地說,隨即又笑了,“你說你是舊世界的遺老,你知道是什麽真正打動了我嗎?恰恰就是你這種末代王孫的蒼涼感。你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人,覺得自己在水裏很笨,覺得自己很落魄,很自卑,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