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夢與上帝(第3/5頁)

不過,惱火之余,他對宋晴的忍性十分佩服的,因為在兩人的貼身肉搏中,其實她也被撩撥得情熱如火了,她的堅守是非常艱難的,不啻是一種酷刑。但宋晴非常頑強地堅守著一個美麗的信念:把那一刻留到新婚之夜。

一個星期六晚上,照例的一次幽會,在幹了整一套“可笑的忙亂動作”(柏拉圖的話)之後,許劍突然卟哧一笑。宋晴懷疑地盯著他:你笑什麽?你是不是在笑我?許劍笑著說:怎麽會單單笑你呢,是笑咱倆。他對宋晴講了張上帝的那句名言一一人只不過是上帝操縱的提線木偶。他說,你看咱們這會兒又是親又是摸又是摟又是蹭,手忙腳亂的,如果咱倆真是上帝的提線木偶,那他老人家這會兒夠忙活了,手裏得有多少根提線呀,得是千手觀音才行。

宋晴也笑了,說在我們學校就聽說過張上帝的大名,哪天輪到他講課時你通知我,我也來聽一堂。

這天夜裏許劍送宋晴回去,公交已經停了,他們在學校東門口等出租時,恰巧碰見了張上帝。一個瘦小的身影在馬路牙子上慢悠悠地晃著,穿拖鞋,手裏拎把蒲扇,太乙散仙般閑適。許劍說:宋晴你快看,你看,前邊那位就是張上帝。宋晴借著路燈仔細端詳,失望地說:噢,原來是這麽一副尊容啊,可不大像上帝。她陡發童心,拉許劍藏到樹影裏,大聲喊:

“張上帝!”

張上帝應聲轉過身子,尋找喊他的人。找了一會兒沒找到,轉身繼續前行。宋晴忍住笑,又大喊一聲。張上帝再度扭過頭,仍不見人,知道是學生和他逗樂,便把右手的蒲扇交到左手,揚起右手,很有氣度地向這邊揮手致意,然後轉身走了。宋晴笑得咯咯的,說:

“他倒不謙虛,真的自認是上帝呀。你看他的氣度,像不像上帝立在雲端裏向子民施福?許劍,等他上課時記住通知我,我真的要聽一堂。”

宋晴果然來聽了一堂課,也就一堂而已。說實話,那時學生們樂意聽張上帝胡侃,都是帶著胡鬧的心態。三點一線的校園生活太枯燥,聽張上帝的胡侃權當是課間休息。其實內心裏對他沒有多少敬重,想想他這輩子身無長技,沒有足以立身處世的專業造詣,只能以清談玄談混日子,未免可悲。同學們也奇怪,學校怎麽能長期容忍他,一個不務正業又比較另類的人在這兒混工資,足見許劍的母校還是相當包容的。

許劍沒想到,他在醫大學的幾十門課程,除了謀生所必需的小部分外,畢業後基本都還給老師了,唯獨張上帝的胡侃伴他終生。比如,他在欣賞女性(不光是宋晴)的漂亮時,會下意識地、簡直跡近可惡地、聯想到她們的生殖力。因為張上帝說過,對異性美的評價其實只有一個客觀標準:凡能表露其生殖力旺盛的性別特征就是美,如雄鳥羽毛的光澤(這個特征表現了鳥類對寄生蟲的抵抗能力,這是一種非常重要的生存能力);如女人的細腰肥臀和豐滿的胸脯。當然這樣的審美觀是無意識的,莫說動物,就連人類也是無意識的。男人喜歡女人的細腰肥臀,不會聯想到大的骨盆易於分娩;喜歡豐滿胸脯,不會聯想到乳汁豐富。不會的,他僅僅是從直覺上喜歡──但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直覺?因為千百萬年來,凡是挑選這種女人交配的男人才能更好地延續種族。進化無意識,但十分漫長的進化就形成了目的性極為明確的選擇,好像世上真有個思路清晰工作高效的上帝。

大學畢業後,許劍和宋晴都沒考研,也沒到外地就業,相約回家鄉北陰市了。北陰在歷史上曾顯赫過,西周時是朝廷南方重鎮,周宣王派其舅申伯在這兒鎮守,防止楚國北上,“於邑於謝,南土是保”。秦及兩漢時這兒是全國一流都市,相信那時的北陰話肯定像今天的京腔粵語一樣吃香。但唐宋之後北陰就衰退了,今天仍是一個不脫鄉蠻之氣的農業城市。這兒缺少機遇,對年輕人的發展來說不合適,但許劍和宋晴都不是胸有大志的人。他們只盼望趕緊建一個溫馨的小家,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此生足矣一一其實他們不必對自己的平庸而自卑,這些“低等願望”恰恰暗合生物最重要的本能,即保存自己,繁衍後代。500萬年前的猿人是這樣,500萬年後的超人類也不會改變。

回家鄉後他們被分到同一個單位:北陰市礦山特種車輛廠。許劍在廠醫院,宋晴在大廠任廠辦會計。春去秋替,寒來暑往。結婚,懷孕,分娩,送孩子上學,這麽波瀾不驚、一帆風順地過下來。他們的婚姻相當美滿,夫妻兩個瀟灑漂亮,在全廠5000人中算得上人中龍鳳。性格又都寬厚開朗,彼此相處甚洽,連婚姻專家們常常警告的“七年之癢”也沒出現。經濟上雖不富裕,勉強算得上小康。如今兒子戈戈已經12歲,而夫妻兩人都近不惑之年了,沒想到在這當口兒婚姻有了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