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夢與上帝(第2/5頁)

比如張上帝說:

“男女之愛,父母之愛,這是被詩人謳歌了幾千年的東西,是文學作品永恒的主題。但實際上呢,它們既不神秘,也不高雅。男女之愛不過是上帝設的一個誘餌,去誘使兩性生物完成交配和繁衍;父母之愛的本質是自私的,是為了通過後代把自己的基因永遠延續下去。以上的解釋是從進化論的遠因而言,若從物理學的近因來看,那就更平凡了,‘愛’不過是由激素、神經通路所完成的一套程序,與電腦下象棋的程序沒嘛區別。科學家做過實驗,為雄鼠――聽清了,是雄鼠,不是雌鼠――注射雌性激素,這些本來只會做父親的雄鼠們立即充滿母愛,啣草作窩,滿洞亂跑,一副好母親的作派。”

想起身受的母愛,許劍覺得張上帝很可惡,他褻瀆了一個人心中最神聖的珍藏。

張上帝似笑非笑地盯著講台下的少男少女。那時已經是八十年代了,人的本性已經從政治高壓下復蘇,姑娘們穿得鮮艷性感,面龐花一樣嬌艷,與講台上衣著古板的張上帝形成強烈的反差。張上帝目光炯炯,隱含譏諷:

“當然,上帝是大能的,他設的這個誘餌絕對有效,沒人能逃得出去。看看你們這些思春期的少男少女吧,你們看見漂亮的異性就心跳加速,肌肉戰栗,你們渴望著異性之愛,認為那是天下最可貴的東西。但實際上你們都很懵懂,你們陷於過程而忘記了終極目標。愛的終極目標是什麽?就是找到生命力強悍的異性基因,與之結合,從而把自己的基因延續下去。可你們呢?你們在熱戀時,能不能清醒地知道這個目標?你們這些買櫝還珠的愚人哪。”

男生們哈哈大笑。女生們紅著臉笑,有些女生悄悄地呸他。不過這類羞怯或不屑的表情只是姑娘們必須的作秀,其實她們照樣聽得津津有味。

他還說過:“科學遠不能說已經認識了人體自身,但至少已達到這樣的階段性結論:在人體包括大腦中,根本沒有諸如靈魂、精神、感情、智慧、直覺之類實體性的存在,它們都是由普通物質所派生的,是由復雜的物質締合所表現出來的高層面的東西。精神高於物質,但又完全基於物質。你我的精神行為都在冥冥中受自身物質結構的制約。所以——不要過於自大,萬物之靈的人類仍然只是一群跳跳蹦蹦的提線木偶,身後有一束細線永遠牽在上帝手裏。”

“這麽說吧,科學之神幫助唯物主義戰勝了唯心主義,但人類仍然臣伏在上帝腳下。”

他口中的上帝並不是神甫(牧師、阿匍、拉比)所說的那個“他”,其實只是一個方便的人格化代稱。他也常使用一些同義詞:造化之神,大自然,自然之道,進化之道,客觀上帝,等等。

張上帝的一條著名語錄:

“要學會以上帝的目光看世界。跳出你的皮囊,跳出人類的圈子,翺翔在塵世之上,想象著你已經經歷了多少億年的滄桑。”他認真地強調,“建議你們一定按我的話去試試,肯定會有一種全新的體驗啦。你將透過事物的紛繁外表,看到大自然的深層機理。當然,你所看到的真相可能沒有詩意,甚至相當冷酷,對此要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許劍真的照張上帝的話去做了,於是就有了前述的那些夢境。那確實是全新的體驗:我(上帝?)翺翔在塵世之上,平淡地俯看我(許劍)在塵世中的生活:吃喝拉撒睡、追逐異性、夢遺、嫉妒、做綺夢、恐懼、發怒(從醫書上知道,所有哺乳動物,當然也包括人,腦中都有一個發怒中樞,只要對它來點電刺激,就會引起主體的狂怒反應。想想這事真有點他媽媽的,連人的怒火也在冥冥中受上帝的支配!)……許劍(我)活得很投入很認真,但上帝(我)卻注視著他背後的提線,憐憫著這個不知道身後有提線的的木偶。

由於學生們的揄揚,張上帝的大名甚至傳到校外,比如宋晴所在的財經學院。宋晴和許劍是高中同學,從高二起就是戀人了,上大學後自然常常串門。一般都是宋晴來許劍這兒,因為財經學院的女生宿舍管得比較緊,看宿舍的大媽像王母娘娘似的,一雙老眼犀利無比,能一眼看透來訪男生的卑鄙用心,所以許劍不大願去那兒。而醫學院男生宿舍的門衛相對寬容,同宿舍的學生更是寬容而識趣,一見宋晴來了,就笑著來幾句調侃,像“不要讓良霄虛度呀”,等等,然後一個個離開宿舍,把封閉的空間留給這對兒戀人。兩人隨即關上門,急煎煎地幹那些男女們不學自會的勾當,擁抱,親吻,深吻,撫摸。經過從高二到現在幾年的開發,宋晴的身體已經對男友全部開放,許劍的手指可以自由遊走,上至高山,下至草原——不過她的開放僅是對撫摸而言,最後時刻她總是懸崖勒馬,令行禁止,阻敵於國門之外。有時弄得許劍十分惱火,狗咬剌猬,幹著急就是無法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