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微生農場(第6/8頁)

“縱使如此,還是有工作要做,而他們做得很好,雖然你沒看到他們在工作。細節不是給你看的,不要浪費時間問這些事。”

“等一等,別生我的氣。我並不指望聽到什麽國家機密。好啦,親愛的。”他一不小心說溜了嘴。

正在她似乎要匆忙離去時,他抓住她的手臂,令她留在原處。但他感到她在微微顫抖,遂在一陣尷尬中將手松開。

他說:“只不過在我看來,一切都是自動的。”

“隨便你愛怎樣想都可以。然而,這裏仍有需要腦力和判斷力的地方。每位兄弟和姐妹,一生中總有一段時間在此工作,有些人還將它當成專業。”

現在她說話更為自由自在,但他仍舊感到尷尬,因為他注意到,她的左手偷偷移向右臂,輕撫著剛才被他抓過的地方,仿佛那兒曾經被他刺了一下。

“它們綿延無數公裏,”她說,“不過我們若在這裏轉彎,你就能看到一片真菌區。”

他們繼續前進,謝頓注意到每樣東西都清潔無比,連玻璃也晶瑩剔透。瓷磚地板似乎是濕的,等到他趁機彎腰摸了一下,卻發覺並非如此。而且地板也不滑,或許是他的涼鞋具有防滑鞋底(根據麥曲生社會的習俗,他將拇趾大大方方伸在外面)。

有一件事雨點四十三的確沒說錯。不時可見兄弟或姐妹在默默工作,例如判讀量具、調整控制裝置,還有些做著諸如擦拭設備這類毫無技術性的工作──不論做的是什麽,每個人都全神貫注。

謝頓小心地避免問及他們在做些什麽,他不想讓這位姐妹因為答不出來而感到羞愧,也不想讓她因為必須提醒他別亂打聽而發脾氣。

他們通過一扇微微搖擺的門,謝頓突然察覺到一絲記憶中的味道。他向雨點四十三望去,但她似乎渾然不覺,而他自己也很快就習慣了。

光線的特征忽然起了重大變化,薔薇色調與明亮的感覺通通消失。除了有聚光燈為各項設備照明外,四周似乎都籠罩在昏黃的光芒中。在每個聚光處,好像都有一名兄弟或姐妹,有些還戴著發出珍珠般光輝的頭帶。而在不遠的地方,謝頓可以看到四下都有細小的閃光在做不規則運動。

當兩人並肩行走時,他朝她的側面瞥了一眼,那是他能評價她的唯一依據。在其他任何時候,他總是忘不掉她突出的光頭、無眉的雙眼,以及一張素凈的臉龐。它們掩蓋了她的個體性,似乎使她變得隱形。然而從這個輪廓中,他卻能看出一些別的:鼻子、下巴、豐唇、勻稱、美麗。黯淡的光線好像使那個大沙漠不再那麽顯眼與刺眼。

他驚訝地想到,如果留起頭發並好好修剪,她可能就是個大美人。

然後他又想到,她無法長出頭發,她這一生注定永遠光頭。

為什麽呢?他們為什麽一定要讓她變成這樣?日主說,是為了使麥曲生人一輩子記得自己是麥曲生人。這點為何那麽重要,以致大家都得接受脫毛的詛咒,作為身份的象征與標記?

然後,因為他習慣從正反兩方面思考問題,於是又想到,習俗是第二天性,如果習慣了光頭,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那麽頭發就會顯得怪異恐怖,令人感到惡心與厭惡。他自己每天早上都會刮臉,將胡須完全除去,剩下一點點胡根都不舒服。但他並不認為自己的臉是禿的,或是有任何不自然。當然,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留胡子,但他就是不願那麽做。

他知道在某些世界上,男人一律不刮臉;甚至有些世界的男人根本不修剪胡須,任由它胡亂生長。如果讓他們看到自己光禿的臉龐、沒有任何胡須的下巴、雙頰與嘴唇,他們又會怎麽說呢?

他一面想,一面跟著雨點四十三向前走,這條路似乎沒有盡頭。每隔一會兒,她就會拉著他的手肘引導他。在他的感覺中,她似乎越來越習慣這樣做,因為她並未急忙縮回手去,有時還持續將近一分鐘。

她說:“這裏!到這裏來!”

“那是什麽?”謝頓問道。

他們站在一個小盤子前面,盤內裝滿了小型球體,每個球體的直徑大約二厘米。有位兄弟在照顧這一區,剛才就是他將盤子放在那裏的。此時他擡起頭來,帶著和氣的詢問神情。

雨點四十三低聲對謝頓說:“向他要一些。”

謝頓明白她不能主動和一位兄弟說話,除非對方先開口。於是他以遲疑的口氣說:“我們能要一些嗎,兄……兄弟?”

“兄弟,拿一把吧。”對方熱誠地答道。

謝頓抓起一個球體,正準備遞給雨點四十三,卻發現她已將對方的好意解釋為同樣適用於她,已經伸手拿了兩大把。

這種球體感覺上光滑柔潤。等到他們離開那個培養桶以及照料該區的那位兄弟之後,謝頓對雨點四十三說:“這些能吃嗎?”他舉起那個球體,小心翼翼地湊到鼻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