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 方(第5/10頁)

“你對棘手的問題特別有興趣?”

謝頓若有所感地說:“我正陷在一個難題裏面。”

“而我陷在另一個難題裏。你可以隨便看看,如果有什麽問題,我們的實習生克勞吉雅會幫你解答。你也許有辦法助我們一臂之力。”

“我樂意效勞,可是我對氣象學一竅不通。”

“謝頓,這沒有關系。我只希望讓你對這件事有點感覺,然後我再跟你討論我的數學問題,如果它也能稱為數學的話。”

“我隨時候教。”

雷根轉身離去,那張又長又苦的臉看來繃得很緊。然後他又轉回來,對謝頓說:“如果你覺得冷,冷得受不了,記著升降機的門是開著的。你只要走進去,在標著‘大學底層’的地方按一下,它就會帶你下去,然後又會自動回到我們這裏。萬一你忘了,克勞吉雅會教你。”

“我不會忘記的。”

這次他真的走了開。謝頓目送他的背影,感到冷風如利刃般切割著身上的毛衣。此時克勞吉雅走回來,她的臉被風吹得有些發紅。

謝頓說:“雷根博士似乎心浮氣躁,或是他的人生觀一向如此?”

她吃吃笑了起來。“大多數時候,他的確表現出一副浮躁的模樣,不過現在卻是真的浮躁。”

謝頓非常自然地問道:“為什麽?”

克勞吉雅轉頭望了望,長發隨之飛舞一圈。然後她說:“我不該知道的,不過我還是知道了。雷根博士本來全都算好了,今天這個時候,雲層會裂開一道隙縫,他原本打算在陽光下做些特殊的測量。只不過……嗯,你看這個天氣。”

謝頓點了點頭。

“我們在這上面裝有全息接收機,所以他早就知道烏雲密布──比平常還要糟。我猜,他很希望是那些儀器出了毛病,這樣問題就在於儀器,而不在他的理論。不過直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發現任何故障。”

“所以他顯得這麽悶悶不樂。”

“嗯,他從未顯得快樂。”

謝頓眯著眼睛四下眺望。雖然烏雲遮日,光線仍舊刺眼。他察覺到腳下的表面並非全然水平,他其實是站在一個淺坡的穹頂上。當他極目望去,四面八方都能見到許多穹頂,各有各的寬度與高度。

“上方似乎崎嶇不平。”他說。

“我想很少有例外,當初就是這樣興建的。”

“有沒有什麽理由?”

“其實也沒什麽理由。你知道嗎,我剛來的時候和你一樣,也是到處張望,逢人就問。我聽到的解釋是這樣的,川陀居民原本只在特定場所,例如室內購物中心、體育競技館這種地方建造穹頂,後來才擴及整個城鎮。那時,全球各處有許多穹頂,高度和寬度都不盡相同。等到它們通通連起來,各處自然凹凸不平。不過到了那個時候,人們已經認定它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你的意思是,原本相當偶然的一件事,後來卻被視為傳統?”

“我想是吧,你要這麽說也可以。”

假如某些相當偶然的事件,會很容易就被視為傳統,因而再也無法打破,或者幾乎牢不可破,謝頓想道,這算不算心理史學的一條定律呢?它聽來相當顯易,可是,其他同樣顯易的定律還有多少呢?一百萬條?十億條?究竟有沒有少數幾條一般性定律,能將這些顯易的定律逐一導出?他怎麽弄得清楚呢?一時之間他陷入沉思,幾乎忘記了刺骨的寒風。

然而,克勞吉雅依舊感到強風的存在,因為她一面發抖一面說:“天氣真是惡劣,躲在穹頂底下好多了。”

“你是川陀人嗎?”謝頓問道。

“是的。”

謝頓想起阮達曾經譏笑川陀人都有空曠恐懼症,於是說:“你不介意待在上面嗎?”

“我恨透了。”克勞吉雅說,“可是我想取得學位、專長和地位,而雷根博士說,除非我做些田野工作,否則就無法畢業。所以我只好來啦,雖然我恨透了,尤其是這麽冷的時候。對了,像這麽冷的天氣,你做夢也想不到真有植物在穹頂上生長吧?”

“真的嗎?”他以銳利的目光望著克勞吉雅,懷疑這是專門設計來愚弄他的一種惡作劇。她看來全然天真無邪,不過這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只是由於她的娃娃臉?

“喔,當然是真的。即使在這裏,天氣暖和時也有植物。你注意到此地的土壤嗎?我說過,為了我們的研究工作,我們總是把泥土掃走。可是在其他地方,到處都累積有泥土,穹頂交接的低窪處積得尤其深,植物就在那裏生長。”

“可是,那些泥土又是從哪裏來的?”

“當穹頂尚未將這顆行星全部覆蓋的時候,風把泥土吹到上面,一點一點累積起來。然後,當川陀整個被穹頂籠罩、生活空間愈挖愈深時,不時會有些土壤被掘出來,合適的話,就會被灑到穹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