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 方

川陀:……幾乎從來沒有人從外太空描繪這個世界。長久以來,在一般人心目中,它一直是個內部世界,其形象為無數穹頂之下的住人巢穴。然而它也有外部結構,某些攝自太空、留存至今的全息像,足以顯示出不同程度的細節(參見圖十四、十五)。請注意那些穹頂的表面──這座龐大城市與其上大氣層的交界──這個當時稱為“上方”的表面,是……

──《銀河百科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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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哈裏・謝頓隔天依舊回到圖書館。一來,他對夫銘有過承諾。他曾經答應會盡力一試,不能隨隨便便敷衍了事。另一方面,他對自己也有虧欠。他極不願承認失敗,至少不是現在。現在他起碼還能告訴自己,他正在循著線索前進。

所以,他瞪著一串尚未查閱的參考書單,試圖判斷在這些令人倒胃口的編號中,究竟哪一個可能有絲毫的用處。他正要得到一個結論:答案是“以上皆非”,非得逐個取樣不可。這時他忽然聽到一陣輕敲凹室墻壁的聲音,不禁嚇了一跳。

謝頓擡起頭來,看見表情尷尬的李松・阮達正從凹室開口的邊緣窺視自己。謝頓認識阮達,那是鐸絲介紹的,也曾經和他(還有其他一些人)一起吃過幾頓飯。

阮達是心理系的講師,個頭很小,身材矮胖,一張圓臉喜氣洋洋,幾乎永遠帶著微笑。他擁有淡黃的肌膚與細小的眼睛,那是數百萬個世界上居民的共同特征。謝頓對這樣的外表相當熟悉,因為許多偉大的數學家都是這種模樣,他們的全息像是他常常能看到的。但在赫利肯上,他卻從未見過一個東方人。(那是他們傳統的稱呼,雖然沒有人知道為什麽;據說東方人自己對這個名稱多少有些反感,不過同樣無人知曉原因何在。)

“在川陀,我們這種人有好幾百萬。”當他們首次見面,謝頓無法完全壓抑訝異的表情時,阮達曾經這麽說,同時帶著十分自然的笑容。“你也會發現很多南方人──黑皮膚,頭發很卷。你曾經見過嗎?”

“在赫利肯從沒見過。”謝頓喃喃答道。

“赫利肯都是西方人,啊?多麽單調!不過沒關系,反正四海一家。”這番話使謝頓不禁納悶,為什麽有東方人、南方人與西方人,卻偏偏沒有北方人。他曾試圖從參考資料中找出可能的答案,卻沒有任何收獲。

現在,阮達望著他,和善的臉龐帶著一種近乎滑稽的關切神情。“謝頓,你還好吧?”

謝頓瞪大眼睛。“當然,為什麽會不好?”

“我只不過根據聲音判斷,朋友,你剛才在尖叫。”

“尖叫?”謝頓望著他,一臉不相信又不高興的表情。

“不是很大聲,就像這樣。”阮達咬緊兩排牙齒,從喉嚨後方發出一陣掐住脖子的高亢聲調。“如果我弄錯了,我就要為這樣的無端侵擾致歉,請原諒我。”

謝頓垂下頭來。“李松,我不介意。有人告訴過我,我有時的確發出那種聲音。我保證那是無意識的動作,我從來不曾察覺。”

“你明白自己為何這樣做嗎?”

“明白。因為挫折感,挫折感!”

阮達招手示意謝頓湊近些,並將音量壓得更低。“我們打擾了其他人。還是到休息室去吧,免得等一下被人轟走。”

在休息室中,喝了兩杯淡酒之後,阮達說:“基於職業上的興趣,我能否請問你,為什麽你會有挫折感?”

謝頓聳了聳肩。“通常一個人為什麽有挫折感?我在進行一項工作,一直沒有任何進展。”

“哈裏,但你是一位數學家。歷史圖書館有什麽東西會讓你感到挫折?”

“你又在這裏做什麽呢?”

“我經過這裏只是為了抄近路,結果聽到你在……呻吟。現在你看,”他又露出微笑,“這不再是近路,而是嚴重的耽擱。然而,我真心歡迎這種情況。”

“我多麽希望自己也只是路過歷史圖書館。事實卻是,我正試圖解決的一個數學問題,需要一些歷史學的知識,但只怕我沒做好這件工作。”

阮達帶著難得的嚴肅表情盯著謝頓,然後說:“對不起,但我必須冒著觸怒你的危險──我一直在用電腦查閱你。”

“查閱我!”謝頓雙眼圓瞪,他感到極為憤怒。

“我果然觸怒了你。不過,你可知道,我有個伯父也是數學家。你甚至可能聽過他的名字:江濤・阮達。”

謝頓倒抽了一口氣。“你是那位阮達的親戚?”

“沒錯,他是家父的兄長。我沒追隨他的腳步,令他相當不高興──他自己沒有子女。於是我想到,要是讓他知道我結識了一位數學家,或許他聽了會開心。我想為你吹噓一番──盡力而為──所以我查詢了數學圖書館中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