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廠公從良政觀(二十三)終

昨夜處置易霄, 謝嫣一直折騰到半夜才就寢,故而她第二日前往重萃宮,比往日又足足晚了一個時辰。

帳幔四下垂散, 窗扇也緊緊合攏成一線,姬贏坐在綿密五彩琉璃珠簾後, 撐著身子閑看一本卷冊。

往日都由李德保掀開簾子,支起窗扇端茶伺候,今日卻始終不見他出來。

謝嫣高聲道了句安, 過了好一會子,才有人懶懶散散在簾子後拉長尾音“嗯”了一聲。

她掃過殿中陳設:“李公公怎不在殿內?”

“他昨夜落水染上了風寒,本座便讓他歇息一天不必前來當值, 你且先進來。”

謝嫣狐疑揭開珠簾,娉婷立在香爐前打量他:“九千歲……何時會這般好心?”

姬贏將手中書卷團成一團, 胡亂往桌上一扔, 他起身理好袍服, 風姿翩然坐於案前,復又重拾書卷。

他端起茶盞喝了一口, 眼睫被蒸蒸熱氣熏得十分濕潤明亮, 仿若澱著一池幽淡潭水。

眼尾丹紫色恰如水面上浮著的兩朵睡蓮,只輕輕一眨動,便似有流光傾瀉, 睡蓮隨水打著旋晃動。

姬贏正襟危坐揚起脖頸責備:“昨夜本座分明喚殿下早些來請安,殿下今日怎麽來得這樣晚?”

謝嫣彎腰猛然湊近他面門,托起他下巴盈盈注視半晌, 方在他惱色中抽出他手裏那卷握反的書,慢悠悠開口:“九千歲這是……想靈嫣想得連書也看不進去?”

姬贏眸光大為窘迫,他用力偏開頭,面上仍舊保持一派矜傲清冷:“……放肆。”

謝嫣隔著大半個桌子遙遙伸臂環住姬贏後腦,嘴唇貼近他耳根若有似無吹了一口熱氣:“若論放肆,靈嫣只敢也只對著姬贏一個人放肆。”

姬贏性子偏傲,若要勾得他心生蕩漾,她少不得要比前幾個世界多費上三分力氣。

兩人這才有了點親昵苗頭,為免言行太過熱情惹他反感,謝嫣也只能耐住性子從頭計較。

她留意他顴骨上漸漸浮起一層潮紅,正要調.戲打趣幾句,著了繡花軟鞋的雙腳驀地失去依仗支撐,顫顫懸在半空。

桌子上陳設的筆筒筆格一樣接著一樣滑落於地,姬贏扣緊她的腰微微用力一提,輕松自如將她從桌子那頭拎小雞似的拎至這邊。

謝嫣措手不及橫坐跌入他懷裏,倉皇間只得扯住他蟒紋袖口固住身形。

姬贏飄飄然覷她一眼,喉嚨深處悶出低緩語調:“方才調.戲本座的底氣去了何處?”

謝嫣松開手與他對視頃刻,而後含住他嘴唇理所當然道:“全在這裏。”

他眼底立刻附上一層粘稠緋色,望著謝嫣的雙目幾欲滴出春.意盎然的甜膩汁水。

姬贏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如此心甘情願將一個姑娘攬入懷中細細端看。

且這姑娘還是他昔日朝中勁敵,若要謀得大事,姬贏首先應當為之的,便是與身為嫡長女的她徹徹底底做個了斷。

除了每日例行的晨昏定省,他所了解她心性的法子,唯有通過那些她親筆呈上來的折子奏折得知。

能寫下那樣蕩氣回腸文章的女子,只怕也免不了仗著才學見識指點江山。

可一朝與她對換身子,他才了悟她並非如他所想那般的咄咄逼人。

撇去朝政和立場不談,她也還是個年僅十八、風華正茂的小姑娘。

父親與族人從小拿他與封作太子的長兄付承元比較,平日教導更是苛刻到栽培一個儲君的地步。

他稍有犯錯,父親便立刻著下人請來家法打得他渾身皮開肉綻,罵得最多的言語無非是:“果真是上不了台面的東西,你可知你長兄在這個年紀已經足以比肩許多大家!”

姬贏幼年最初聽聞此言,曾半夜躲在被子裏偷偷哭過無數次,可一旦聽入太多,再往後便也漸漸麻木。

從家中下人到父親,再從父親至承元帝,沒有一個不將他當做付承元的影子,處處挑刺謾罵。

她是這些人中唯一一個不因付承元之故,肆意輕賤他之人。

與她相處深交,他既不必再去回顧那些無法容忍的過往,亦可放下心遠離朝中俗事羈絆。

李德保巴巴望著他含春眉目,忍不住請罪多嘴了一句:“千歲公可莫要被九皇女迷得昏了頭,宮中美貌宮人不在少數,就是千歲公討幾個過來,陛下也不會不允,何故去招惹九皇女這種有夫之婦!”

人生在世,然而很多事並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樣黑白分明。

比如他看似荒.淫嗜殺無度,實則連一只雞也未動手宰過,再好比他以往固執己見認為付靈嫣為奪皇位不擇手段,可只有剝開外頭蒙著的那層紗,他才得以觸及她最真實的內裏。

幹脆果敢卻又不失情義,才是她最真實的模樣。

他對她的心,亦如她枉顧宮人勸諫,毫無顧忌撲入他懷中一模一樣。

他們二人都是一旦下定決心,便能心無芥蒂放下過往恩恩怨怨,不允旁人置喙多嘴的性子……免去其中許多誤會與彎彎繞繞,倒極為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