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沉沒的國度 5(第5/7頁)

“我們在這兒一直準備了三輛汽車待命。這是首相的死命令。怎麽樣,請您早點回東京吧?如果萬一發生了什麽……”

“不要緊,我還不想死呢。”老人說,“我知道。兩三天內沒問題,而且,今晚那件事也應該有個結果。”

“工作有進展嗎?” 邦枝有點焦急地詢問,“他們白天就是散步之類的,好像很悠閑……”

“你別看他們白天那個樣子,那是在思考呢。”老人用銳利的目光看著邦枝,說,“他們倒是很操心那件事哩。三天來,他們連眼睛都沒有閉一下。前些日子,他們好在白天能睡上一覺,可是,現在這樣的工作強度,也不知道他們的身體能不能支撐得住……”

老人所說的那些人,指的是學者福原教授主持的小組。福原教授來自京都,他一直住在這幢別墅裏。還有另外兩人,好像是福原教授邀請來的。其中一人,臉色白凈,面無表情,看不出究竟是多大年紀。他平時穿一身和服,像是一個僧侶。另一個人,上了年紀,已經滿頭銀發。此外,還有從總部派來的三個人,他們主要是幫助做記錄、傳送資料,與總部進行聯絡,一直同小組一起工作。有時,百忙之中的首相也會突然造訪,同他們談論個通宵。那時,邦枝也在隔壁的房間陪同。邦枝利用送茶點打開隔扇門的機會,偷偷往裏瞧,只看見包括老人在內的五個人喝著茶,議論著庭院的名花異草,談論著品茗茶具,悠閑自在地閑聊著。有一次,有誰講他到在國外所遇到的尷尬事,首相和老人都大聲笑了起來。

邦枝曾多次懷疑,這些人到底在想什麽?在做什麽?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些人是在思考有關日本和日本人“未來”的大事。

老人坐在輪椅上,透過玻璃門向庭院眺望。身著酒紅色結城綢衣的姑娘出現在樓廊盡頭,她穿過走廊來到老人的身旁,跪下,把嘴貼在老人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什麽。老人微微點頭,於是,姑娘繞到老人身後推著輪椅向樓廊走去。

“你也來一下……”老人回過頭招呼邦枝。

轉過走廊的拐角,能看見樹木半掩著的另一幢房屋。過了回廊,再往裏走,隔著一個四張半席子大小的候客室,裏面有一個十疊大小的房間,旁邊還有一個八疊的房間,隔扇門沒有關嚴,留了一道縫。

雖說是嚴冬2月末,隔扇門和玻璃門卻敞開著,放眼望去,蘆湖的風光盡收眼底。屋子中間擺了一張根來漆[47]桌子,桌子上散亂擺著許多紙片。旁邊是漆有泥金畫的硯台盒,硯台盒的蓋子斜開著,裏面端放著一個青黑色、呈蜿蜒狀、質地厚重的龍尾硯——是歙硯啊!邦枝瞪大眼睛,心裏驚叫道。很早之前,他在墨硯展覽會上曾見到過。龍尾硯的一端,墨汁已幹,浮現出一顆美麗的金星來。墨塊上的竹葉,用金粉點綴著,像是中國清墨,實際上卻是日本墨。那支粗粗的毛筆,好像剛蘸滿墨,擱在硯台盒邊。

房內四周堆滿了書籍、文件,還有一些散落在榻榻米上,其中,混雜著外文書、線裝漢書。年鑒、百科詞典等書很顯眼,地圖也不計其數地散亂堆放著。

在房裏的一個角落,像是做記錄工作的中年男子,疲憊不堪地耷拉著腦袋坐著。桌子旁邊坐著兩個人,那個身材矮小的人,穿著黑紅色大島綢和服,雙手交叉在胸前,眺望著外面的景色。另一個僧侶打扮的人,穿著青灰色棉布衣衫,手指交叉至丹田,閉目打坐。兩人面前的桌上有三個大信封,每個信封上都還留著新鮮的墨跡,上面寫著漢字數字。

“計劃大致已經……”眺望外面景色的那個人,放開交叉在胸前的胳膊,輕輕行個禮說。

“已經做好了嗎?”老人在姑娘的攙扶下,從輪椅坐到了榻榻米上,也微微地回了個禮。“那麽,皇室成員還是去瑞士……”

“是……”那個身材矮小的人回答說,“皇室成員中,一人去美國,一人去中國,可能的話,非洲再去一人……”

這時,那個面朝庭院的人才向邦枝這邊看了一眼。他的樣子慘不忍睹,給人一種酸楚的感覺,邦枝不由得鼻子一酸,咽了一口唾液。僅一周左右的光景,福原教授仿佛換了一個人。他曾經紅光滿面、充滿童趣的面孔,如今,已是面容憔悴、兩眼凹陷,土色的皮膚近似於鉛色,滿臉胡須,簡直像一個極度瘦弱的晚期癌症患者——只有眼睛顯露著殘存的活力和光亮,異常地耀眼。

“恐怕近一半的人要死去……” 福原教授語調很低沉,口氣淡漠地說,“即使活下來的人……也會很慘的……”

“分作三份啊?”老人看著桌上的信封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