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牛津

1.托考伊[1]葡萄酒瓶

萊拉和她的精靈[2]穿過幽暗的大廳,小心翼翼地貼著邊走,不讓廚房裏的人看見他們。三張桌子一字排開,橫貫大廳,刀叉和酒杯映射著大廳裏微弱的光亮,長條板凳也被拖了出來,做好了迎接客人的準備。暗淡的燈光下,歷任院長的畫像高懸在四周的墻壁上。萊拉走到高台那兒,回頭看了看開著的廚房門。她看四周沒人,於是邁步來到主桌旁邊。這裏擺放的不是銀餐具,而是黃金餐具;十四個座位也不是橡木板凳,而是桃花心木做的椅子,上面鋪著天鵝絨的軟墊。

萊拉在院長的椅子旁邊停住,用手指甲輕輕地彈了一下那只最大的酒杯,清脆的響聲傳遍了大廳。

“你別不當回事,”她的精靈低聲說道,“穩重點兒!”

萊拉的精靈名叫潘特萊蒙,他現在變成了一只飛蛾,顏色是深褐色的,這樣在暗淡的大廳才不會顯眼。

“廚房裏那麽吵,他們才聽不見呢。”萊拉低聲應道,“而且第一次鈴聲響過之後,那個管家才會來。別大驚小怪了。”

雖然嘴上這麽說,萊拉還是把手掌放在那個錚錚作響的水晶酒杯上。潘特萊蒙輕輕地撲扇著翅膀,從高台另一側休息室的門縫飛了進去。過了一會兒,他又飛了出來。

“裏面沒人,”他低聲說,“但我們必須得快點兒。”

萊拉貓著腰躲在高高的餐桌下,一溜煙地鉆進休息室的門裏,然後直起身,向四周張望。屋裏唯一的光亮來自壁爐。此時,熊熊燃燒的火焰開始有些暗淡,迸裂的火星不斷上躥到煙囪裏。萊拉長這麽大,大部分時間都在這所學院度過,但她以前從沒進過這間休息室:只有院士[3]和他們的客人才能進來,女士也從來不讓進。甚至也不允許女傭來打掃衛生,打掃這裏是男管家的差使。

潘特萊蒙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現在高興了?可以走了吧?”他低聲道。

“別傻了!我想好好看看!”

休息室很大,裏面有張木質油亮的橢圓形紅木桌子。桌上擺著琳瑯滿目的醒酒器和酒杯,還有一個銀制的吸煙用的台子,上面是放煙鬥的架子。旁邊的餐櫃上有口暖鍋,還有一籃子的禦米殼。

“他們真沒虧待自己,是不是,潘?”萊拉壓低嗓音說。

她在一把綠色的皮革扶手椅上坐下來。扶手椅是那麽深,萊拉感覺自己幾乎是躺在了那兒。但她還是再次直起身,盤腿坐起來,看著墻上的畫像。可能都是些年老的院士吧,他們穿著長袍,留著大胡子,一臉的陰郁,帶著嚴肅和批判的神情從相框裏瞪著眼往外看。

“你覺得他們在說什麽?”萊拉問道——或者說是正準備問,因為她的問題還沒有說完,她就聽到門外傳來了聲音。

“躲到椅子後面去——快!”潘特萊蒙低聲說。眨眼間,萊拉跳下扶手椅,貓著腰藏在了椅子後面。這兒可不是最佳的藏身之處:這把椅子剛好在休息室的正中央,除非她保持絕對的安靜,否則……

門開了,房間裏的光亮也隨之發生了變化。進來的人當中,有人拿著一盞燈,把它放在餐櫃上。萊拉看得見他的腿,他穿著墨綠色的長褲,腳上是鋥亮的黑皮鞋。那是個仆人。

這時,有個低沉的嗓音問道:“阿斯裏爾勛爵到了嗎?”

是院長。萊拉屏住了呼吸,她看見那個仆人的精靈(跟幾乎所有仆人的精靈一樣,也是一條狗)輕快地一路小跑進來,一聲不響地蹲在仆人的腳邊。這時,院長的腳也出現在萊拉的視野裏,依然穿著那雙從來不換的破舊黑皮鞋。“沒有,院長,”男仆答道,“飛艇站那兒也沒有消息。”

“我想他來的時候一定很餓,到時候你直接帶他去大廳吧,好嗎?”

“好的,院長。”

“你給他準備了精品托考伊葡萄酒了嗎?”

“是的,準備好了,院長。照您吩咐的,是1898年的。我記得,勛爵偏愛這種酒。”

“好。你現在可以離開了。”

“那盞燈您需要嗎,院長?”

“需要,就留在那兒吧。晚餐的時候再進來照看一下,剪剪燈芯,好嗎?”男仆微微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他的精靈一路小跑,順從地跟隨在後面。萊拉從自己並不高明的藏身之處看到,院長走到房間角落那口碩大的橡木衣櫃那兒,從衣架上取下長袍,費力地披在身上。院長曾經身強體健,但現在已經年逾七十,動作顯得笨拙、遲緩。院長的精靈是一只烏鴉。他剛披上長袍,烏鴉便從衣櫃上跳下來,落在院長的右肩上——她通常都待在那裏。

雖然潘特萊蒙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音,但萊拉感覺到他焦急地豎起了翅膀。她自己也感到既興奮又激動。院長提到的那位客人,也就是阿斯裏爾勛爵,是她的叔叔,萊拉對他既敬佩又害怕。據說他參與了高層政治、秘密探險和遠方的戰爭。萊拉從不知道他會在什麽時候出現。他十分兇狠、嚴苛:要是被他在這兒逮個正著,萊拉會受到嚴厲的責罰,不過她還是能夠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