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在海上 Chapter 16 鼠疫船

兩天過去了,我還沒找到機會跟倫納德船長聊一聊。我第二次去他的船艙時,卻發現這位年輕的船長出去了或是見不到——人們告訴我,他去測定方位或是去查航海圖,不然就是去處理一些航行機密事務。

歐文赫特先生為了逃避我和我的各種得寸進尺的要求,把自己鎖到了船艙裏,他把一個裝著幹鼠尾草和牛膝草的香盒掛在脖子上以驅除瘟疫。身體強壯的船員被分配去做清潔和搬運,一開始他們無精打采,半信半疑,但我耍起花招,責罵他們,瞪著眼大喊,跺著腳尖叫,逐漸讓他們動了起來。我覺得比起醫生,我更像一只牧羊犬——追著他們的腳後跟嘶吼咆哮,賣力拼命直至聲嘶力竭。

然而這很奏效,在船員中間也有了新的希望和目標——我能感覺到。今天又死了四個,還有十個新的病例報告,但甲板上傳過來的痛苦呻吟聲小得多了,仍然健康的人的臉上流露出寬慰之色,因為做到了一些事情——或者說,一切事情。但我迄今未能找到傳染來源。如果我能找到並防止新的疫情出現,我就有可能——只是可能——在一周之內阻止疫情的肆虐,雖然“海豚”號還有足夠的人手來駕駛船。

對幸存的船員進行了一次快速遊說後,我發現有兩個人是從郡監獄征召來的,他們被關起來的原因是釀造私酒。得知這些我感激萬分,然後讓他們建造了一個蒸餾器,把船上存的一半朗姆酒都蒸餾成純酒精來消毒,這讓船員們恐慌不已。

我安排一個沒感染的見習船員站在醫務室門口,另一個站在廚房門口,要求兩人各帶著一盆純酒精,並讓他們監督是否有人進出的時候沒把手蘸進酒精。他倆旁邊都站著一個帶著來復槍的士兵,他們的職責是盯著,在桶裏的酒精臟得不能再用時,把桶清空,別讓人去喝這些肮臟的液體。

在炮手的妻子約翰森夫人那裏,我找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同盟。她是一個三十多歲的聰明女人,盡管她只會幾句蹩腳的英語,而我一點也不懂瑞典語,但她明白了我想要做的事情,並且完成了它。

如果說埃利亞斯是我的右臂,那麽安妮特·約翰森就是我的左膀。她一手接管了諸多活計:煮山羊奶,耐心地搗碎硬餅幹,並把象鼻蟲挑出來,然後將山羊奶和硬餅幹拌到一起,給那些能消化掉這混合食物的人吃。

她丈夫主炮手也是傷寒的受害者之一,但幸運的是病情較輕,我期盼著他康復——既因為他妻子熱忱忠誠的照顧,也由於他自己的強壯體格。

“夫人,魯思文說看見有人又喝純酒精了。”埃利亞斯·龐德突然在我旁邊出現,他原本圓圓的粉紅臉龐,因為最近幾天的操勞而蒼白憔悴,瘦了很多。

我沖口而出幾句臟話,他的棕眼睛瞪大了。

“抱歉。”我說,並用手背蹭了一下額頭,想把頭發從眼睛前撥過去,“不是要特意冒犯你嬌嫩的耳朵,埃利亞斯。”

“哦,我以前聽到過,夫人,”埃利亞斯想讓我放心,“只不過不是從一位淑女口裏說出來的。”

“我不是淑女,埃利亞斯,”我疲憊地說,“我是醫生。不管誰偷喝,找些人去搜查整條船,他們這會兒應該是昏迷不醒了。”

他點點頭,轉過半個身子。“我去錨索盤看看,”他說,“他們喝醉了經常藏到那個地方。”

這是近三天來的第四起了。盡管所有的守衛都盯著蒸餾室和純酒精,但所有水手每日的朗姆酒配給量被削減了一半,他們對此異常絕望,以致不管怎樣都設法把用來消毒的純酒精弄來喝。

“天哪,馬爾科姆夫人,”當我抱怨這個問題的時候,乘務長搖晃著他的禿頭回答,“水手們什麽都往嘴裏灌,夫人!變質的梅子白蘭地,擱在橡膠靴子裏搗碎發酵的桃肉泥——為什麽,我甚至知道有個水手被抓是因為從軍醫的營房裏偷用過的繃帶丟在水裏泡,想弄到一丁點酒精。不,夫人,你跟他們講喝純酒精會死掉根本擋不住。”

已經有死掉的了。偷喝純酒精的四個人裏已經死掉了一個,另外兩個重度昏迷,躺在船上的醫務室裏。即使他們活下來,也很可能落下永久性的腦損傷。

“如果不是在這樣一個該死的浮動地獄上,也就不會有人出現腦損傷了,”我悻悻地對著一只落在附近欄杆上的燕鷗說話,“就好像死得還不夠,努力救一半倒黴蛋脫離傷寒的時候,另一半人正試圖用我的酒精殺死自己!這些該死的!”

燕鷗把頭轉向一邊,確定了我不可食用之後就飛走了。海洋向四周的虛空無盡延伸著——在我們的面前,小伊恩的命運隱藏在未知的西印度群島,在我們的身後,詹米和“阿爾忒彌斯”號早已消失。而我就在中間,還有六百個喝瘋了的英國水手,滿是腸道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