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話和塵埃 Words and Dust

克爾塔繞著決鬥圈鼓動觀眾,金色長發披散在肩,他一邊朝觀眾揮手,一邊對女孩拋飛吻,大家為這個精瘦青年而瘋狂。他來自阿杜瓦,是王軍軍官,作為本地才俊,頗受大眾青睞。

布雷默·唐·葛斯特靠在圍欄上斜瞅對手,幾乎懶得睜眼。他的武器又舊又沉,似乎極不靈便——跟他本人一樣。他是個粗脖壯漢,與其說像劍士,不如說像個摔跤選手。這場比賽沒人看好他,至少大多數觀眾是這樣。我不一樣。

左近有個收注人吼出賠率,從喋喋不休的人群中收錢。幾乎所有人都壓克爾塔。格洛塔從長椅上傾身向前:“壓葛斯特的賠率是多少?”

“壓葛斯特?”收注人問,“一賠二。”

“我壓二百馬克。”

“不好意思,朋友,我輸不起那麽多。”

“那就一百馬克,但你要多賠四分之一。”

收注人考慮了一下,眼望天空,在腦子裏飛快地衡量得失:“行。”

裁判開始介紹選手,格洛塔坐回去。葛斯特卷起襯衫袖子,他前臂粗如樹幹,當他活動肥厚的手指時,胳膊上顯出虬結肌肉。葛斯特向左伸伸粗脖子,又向右伸伸脖子,然後從助手手裏接過武器,試刺了兩下。幾乎沒有觀眾關注他,他們都忙著為先上場的克爾塔加油助威,但格洛塔看到了。他比看上去要快得多,那種速度,兵器在他手中並不沉。

“布雷默·唐·葛斯特!”裁判叫道,壯漢沉重地走到決鬥圈中就位。獻給他的喝彩稀稀拉拉,大眾不待見笨公牛。

“開始!”

這場比試並不好看。葛斯特出手便用沉重的長劍揮出大弧線,像個砍柴冠軍在劈木頭,每揮一記還大聲咆哮。場面十分古怪:一位選手是來比劍鬥技,另一位則似來拼命的。嗨,你只需打中對方,不是非把人劈成兩半不可。然而格洛塔觀察後發現,那些剛猛勁道的揮擊並非是粗野蠻幹,它們時機把握得很好,也十分精準。克爾塔躲開第一記劈斬時哈哈大笑,躲開第三記仍然面露微笑,待到第五記笑容完全消失。似乎不會回來了。

這場比試並不好看。但葛斯特的力量無與倫比。克爾塔堪堪躲過又一記橫掃。不管有沒有開刃,這一劍足以讓腦袋搬家。

大眾青睞的青年竭力反撲,試圖在對手攻擊的間歇贏回主動,但葛斯特顯然不打算給他機會。壯漢哼了幾聲,毫不費力地用短劍擋開對手,又大聲咆哮著,長劍呼嘯加緊攻擊。兩把長劍相撞,洪亮的聲音令格洛塔一縮——克爾塔的手腕向旁折去,武器差點脫手。這青年被震得蹣跚後退,扭曲的臉孔寫滿了痛苦與震驚。

我算明白葛斯特的劍為何看上去那麽舊了。克爾塔在決鬥圈中躲閃,企圖回避一邊倒的屠殺,然而壯漢的動作快到難以招架。葛斯特已然看破對手的能耐,也能預判對手的行動,他以無情的斬殺緊逼對手,克爾塔無路可逃。

又兩記重砍,絕望的軍官被逼到決鬥圈邊緣。一記鐮刀般的橫斬卸下長劍,那劍插進草地,兀自亂顫不休。軍官瞪大眼睛,錯愕地站了片刻,空空如也的手還在發抖——接著葛斯特大吼著毫不留情地沖上來,壯碩的肩膀猛撞向對手毫無防備的肋下。

格洛塔忍不住笑了。我還沒見過哪個劍士被撞上天呢。克爾塔翻了半個筋鬥,像小女孩一樣尖叫著,四肢狂揮亂打,摔個狗啃泥。他摔在決鬥圈外的沙地上,足足被撞出三跨多遠,躺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呻吟。

觀眾們嚇呆了,大概連後排都能聽見格洛塔的咯咯笑聲。克爾塔的訓練師從圍欄裏沖出,輕輕翻過不省人事的弟子。青年軟綿綿地蹬了下腿,嗚咽著按緊腋下。葛斯特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兒,聳聳肩走回起始位置。

克爾塔的訓練師轉向裁判,“很抱歉,”他說,“我的學生無法繼續參賽。”

這回格洛塔完全控制不住了,不得不用雙手捂緊嘴,整個人樂得打顫。每一聲笑都讓他脖子抽痛,但他不在乎。似乎絕大多數觀眾並不覺得有趣,周圍傳來陣陣憤怒的低語。當克爾塔被訓練師和助手擡走時,低語變成了噓聲,接著是怒罵的大合唱。

葛斯特用那雙懶洋洋、半閉的眼睛掃了下看台,聳聳肩,緩步走回圍欄。格洛塔蹣跚離開途中,還在咯咯笑。他的錢包鼓了許多,而且很久沒找到這樣的樂子了。

***

大學位於阿金堡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籠罩在鍛造者大廈的陰影下,連這裏的鳥也顯得又老又疲憊。這是棟搖搖欲墜的大房子,外壁爬滿半枯死的常春藤。它采用的是過時的古老設計,據說是城內最早的建築之一。看上去的確如此。

房頂中央下陷,有些地方幾近完全坍塌。那些精致的尖頂破碎龜裂,仿佛隨時可能掉進下方雜草叢生的花園。墻上的漆很臟很舊,還整段整段往下掉,露出光禿禿的石頭和一觸即碎的灰泥。破損的陰溝把一面墻完全染成了褐色。科學研究無疑吸引過聯合王國的有識之士,彼時大學是全城最雄偉的建築之一,而現在……蘇爾特還覺得審問部成了明日黃花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