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貴 Nobitity

傑賽爾刮掉下巴最後幾茬胡子,在碗裏清洗剃刀。他擦凈刀合上後,小心地放到桌上,欣賞陽光在珍珠母把手上流轉。

他把臉也擦凈,然後——這是他一天的精華時刻——對鏡自賞。這面上好的鏡子剛從威斯尼亞進口,是父親的禮物。明亮光滑的橢圓形玻璃鑲嵌在雕飾華麗的黑檀木框中,這等家具才配得上這般俊美的人兒,那人兒正從鏡子裏回望他——說真的,俊美委實不足以形容這般容貌。

“你真是完美無瑕,對不?”傑賽爾微笑著自言自語,一邊撫摩光滑的下巴。多美的下巴。人家常說這是他身上最美的部分——這當然不是指他其他部分就不好看——他向右偏偏頭,又向左偏偏頭,以便更好地欣賞自己完美的下巴。肉不多,皮不粗,很有型,卻與女性線條不同,沒那麽軟弱。毫無疑問,這是男人的下巴,末端那個極淺的溝,既顯出力量與權威,又不失於敏感和思想。世上還有這樣的下巴嗎?也許某位國王或傳說裏的英雄與之遜色不遠。總而言之,這是個高貴的下巴,沒有哪個平民能擁有這樣的下巴。

傑賽爾猜想,這樣的下巴一定是從母親那頭遺傳的,因為父親下巴很軟,兄弟們也一樣。他簡直為他們感到一絲遺憾,畢竟自己集所有的完美於一身。

“以及所有的才幹。”他愉快地告訴自己。他勉強從鏡子前抽身,走進起居室,取出襯衫扣好紐扣。今天他必須拿出最佳狀態,這讓他有點緊張。緊張感從胃裏慢慢上湧,一路湧到喉頭。

城門已開,觀眾應已魚貫湧入阿金堡,在元帥廣場的一排排大木椅上落座。場子裏會有數千觀眾,有身份的會來,啥也不是的也會來。他們會聚在一起叫囂、推擠、興奮地等待——他。想到這,傑賽爾不由得咳嗽兩聲,定了定神。昨晚他後半夜都沒睡。

他來到桌邊,早餐盤放在桌上。他心不在焉地夾起一根香腸,就著末端咬下一口,食不知味地咀嚼。然後他抽抽鼻子,把剩下的香腸扔回去,認定今天早上沒胃口。用布擦手時,他忽然發現門下地板上有張紙,彎腰撿起打開一看,紙上只有一排字,一排優雅而精準的字:

今晚,四角區哈羅德大王雕像下見。

——阿

“見鬼。”他難以置信地低聲咒罵,把那排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終才將紙折回去,緊張地四下巡視。他只認識一個“阿”。近幾天,他成功地把她推到了意識邊沿,將閑工夫都用於訓練。這毫無疑問是她,一切又都回來了。

“見鬼!”他打開那張紙,又讀了一遍。今晚見面?他感到一絲難以壓抑的激動,又逐漸膨脹為真實的喜悅。他呆頭呆腦地咧嘴笑了。黑暗中的幽會?他渾身發抖。但幽會可能曝光,若被她哥哥發現?他湧起不安,便用雙手握住那張紙,幾乎就要撕開。

他在最後一刻收起它,悄悄放進口袋。

***

走下隧道時,傑賽爾幾乎能聽到群眾的歡呼,奇特的回音似乎從石頭內部傳來。作為觀眾,他無疑在去年劍鬥大賽上聽過這些歡呼,但那時他絕不會渾身冒汗、腸胃打結。說到底,當觀眾和做主角是兩個世界。

他慢下來,最後完全停步,閉眼靠墻。群眾的歡呼從耳旁流過,他試圖調整呼吸,鎮定自己。

“別擔心,我完全明白你的感受。”威斯特安慰地拍拍傑賽爾的肩膀,“第一次上場我差點扭頭就跑,但等武器出鞘,這些就不算什麽了。相信我。”

“是,”傑賽爾低聲答應,“沒錯。”他不相信威斯特明白他真正的感受。威斯特確實參加過兩屆劍鬥大賽,但傑賽爾完全有理由懷疑他會在比賽當晚與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妹妹幽會。若威斯特知道傑賽爾胸前口袋裏那張紙,還會如此體貼嗎?似乎不太可能。

“我們走吧,遲到就沒資格了。”

“走。”傑賽爾做了最後一次深呼吸,睜開雙眼,狠吐一口氣,然後推離墻壁,快步走下隧道。他莫名地緊張——劍呢?他慌亂摸索,最終長呼出一口氣。劍就在他手中。

大廳遠端聚了不少人:訓練師、助手、親朋好友以及諂媚奉承之徒。參賽選手一目了然:十五個緊握武器的小夥子,滿懷恐懼——並且這情緒還在互相傳染——個個臉龐蒼白緊張,額頭汗津津,焦慮的眼神不敢與人對視。群眾的喧嘩是火上澆油:房間遠端緊閉的雙開大門外,喧嘩聲猶如洶湧澎湃的狂風惡浪,充滿不祥意味。

只有一個人對周遭一切似乎滿不在乎,那人靠在墻上,曲起一條腿踩墻,頭向後仰,半閉的眼睛懶洋洋地順著鼻子看向眾人。參賽者個個精瘦輕巧、身材矯健;此人正相反,他粗壯沉重,頭剃得只剩黑色發茬,脖子極粗,下巴極寬——這是平民的下巴,傑賽爾心想,卻不失威勢和力量。若非此人一只手隨意握著兩把劍,傑賽爾肯定將其當成仆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