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悌順攔牛辭謝恩錢 磯九卸擔墜殘雪窖(第3/4頁)

卻說小文吾到了別院,用過晚餐,又談了半晌話,已是初更時分了。主人又領著他來到客廳。牛裁判們將磯九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一說,小文吾聽了吃驚道:“這太使人擔心了,從這裏到小千谷,非十裏八裏路程,何況還要黑夜過千隈川,喝醉酒的人挑著錢和布,不是太危險了麽?縱然安然回去,他幹爹(2) 次團太雖是個商人,但豪爽好客。不明究竟,以為某愛財讓他深夜一個人回去。那就使某太難堪了。雖然過了些時候,喝醉酒的人一定走不太遠。趕快追上將他留住。”說著站起來就想去追。須本太郎阻攔說:“您說得雖然有理,但何必親自去追趕?讓童仆們去跑一趟好了。你們這些裁判也太粗心,一看留不住,至少也要派一兩名小廝跟著才是。”大家聽了趕忙說:“這些話已向那些仆人們說了,可能是因為正伺候我等用餐,而未到裏邊轉達。這一點我等沒有想到。”主人聽了瞪著眼睛說:“都是他們這些人的疏忽,快找某甲和某乙來,提著燈籠去追!”他焦急地呼喚著。小文吾阻攔說:“且慢!即使去幾個人想將他拉回來,如某不親自去,磯九郎必然固執不聽。想不到今天的款待未能盡歡。某這就告辭了。”他說罷就要走。主人見難以挽留,說道:“這樣就沒辦法了。但是路遠,又是黑夜,坐頂轎子去,讓他們先快點兒走。”小文吾聽了搖頭說:“多謝您的好意,如因而耽誤了時間,就更追不上了。請原諒。”說罷收拾行裝趕快走出房門。主人喚來兩三名奴仆說:“汝等跟著客人快去。”他急忙吩咐後,又對身後的牛裁判們說:“列位也索性去個人送送。咱們擡著轎子隨後趕上。拜托啦!”大家都無異議,說:“您不必客氣,我們知道啦。暫且留兩位跟著主人隨後走,咱們先走一步,拜托啦。”說著跑出一兩個人去,喊著後邊的奴仆們,追出一百多米,借著月光氣喘籲籲地趕上了犬田。

按下這裏不提,卻說鮫守磯九郎,借著酒醉不聽牛裁判們的勸阻,獨自用扁擔挑著十貫錢和五匹布,走出須本太家,只顧趕路,步履蹣跚,踉踉蹌蹌地險情叠出,幸好沒跌沒滾,好歹走了十幾裏路,已將近二更了。磯九郎素好相撲,並非沒有膂力,但肩上的擔子卻比想象的沉得多,已累得汗流浹背,酒醉也醒了,想稍事休息片刻。他撂下擔子,脫光了膀子,仰面看著月亮,掏出腰間的手巾擦胸前的汗水。往四下一看,方才走過來的山路是相川村,這裏是村子的盡頭,既有荒地,也有水田,但在樹叢中尚有少量殘雪。因是黑夜,又是荒野,所以沒遇到一個人。他吹著口哨獨自尋思:“方才喝得酩酊大醉,不聽他人勸告,挑這般重的擔子,走這麽遠的路,真是徒勞而無功。即使費勁兒挑到小千谷,錢和布也不是我的。別人也沒讓我挑,雖說是酒醉的緣故,但也會被人家說,真是個蠢貨。然而又不能扔下,真不討好。”他在自言自語地咋舌後悔,但卻來不及了,只好又將擔子挑起來。正在這時,忽聽有婦人的叫聲,使他既吃驚又奇怪,忙往四下看看,但是連個人影都沒有。“原來是狐狸看我因白受累在後悔,便乘虛而入想魅我,真愚蠢。”他嘴裏這樣罵著,忙把衣服穿上,不住地往眼眉上抹唾沫,又拿起扁擔,想挑起擔子來,忽然又聽到喚救命的聲音。磯九郎更加狐疑不定,走也走不了,借著皎潔的月光,四下看看,聲音來自樹下的殘雪附近。那人似乎在土中,看不見身影。他仔細想了想,以為這是北國的習慣:在冬春的雪深之際,獵戶們挖雪做個窖,常常以雪窖藏身來捉鳥。現已是四月初旬,村裏的雪雖然都融化了,但是在見不到陽光的大樹下,或樹叢後,還有殘雪堆積如座小山,因此那裏也許直到現在還有挖的雪窖。說不定有人走黑路,誤陷窖子裏出不來而喊人救命,且去看看。他往喊聲的那邊走去一看,果然是雪窖。下邊已開始融化了,雖看不清有多深,但上邊如巖石一般,堅而且滑。他自言自語地說:“果然沒有想錯。”於是就向下邊喊:“陷到窖裏的是什麽人?聽聲音好似婦人。為何深更半夜,獨自來到這裏?一定有什麽緣故?”聽他這般呼喚,有人從窖內回答道:“您懷疑得很有道理。小婦人是千隈川邊某農人之妻。今天去看那二十村的鬥牛。黃昏回來時,在這裏被條大毒蛇追趕,狼狽逃跑,想登上這個山岡躲避,不料陷身雪窖裏,想爬出來沒有抓的地方,心下很著急,等待有人來搭救。然而日暮無人,喊了大約兩個時辰,嗓子都喊啞了,多麽可憐哪!就有勞大駕救救小婦人吧。回家告訴丈夫,一定忘不了您的恩情。求求您啦!”她如此苦苦哀求,雖然看不見人,聽她哀求的聲音,卻實在怪可憐的。磯九郎聽著不住點頭道:“這真是想不到的災難。雖還有積雪,但已暖和,所以蛇也出來了。我曾掘出過在大雪天掉到積雪中的人,但從雪窖裏往外救人還是初次。請稍等等。”說著他又退回原處,解開系兩個包的繩子,並抽出扁擔,拿著又回到窖邊來,向裏邊搭話說:“喂,這位大嫂!俺從上邊將這個扁擔系下去,你要緊緊抓住,好將你拉上來。可不要松手呀!”說著將扁擔的一頭慢慢往下送。那女人一再地稱謝,但是怎麽也抓不住扁擔。磯九郎焦急地說:“怎麽還不快點兒?還沒抓到嗎?”在他這樣問時,那女人見有機可乘,抓住扁擔的一頭,使勁往下一拉,磯九郎沒站住,“哎喲!”一聲喊叫,撲通地掉到雪窖裏。當下那女人趕快拔出短刀,沖過去往磯九郎的胸前便刺。磯九郎躺著翻身躲了過去,趕緊往旁邊爬,厲聲道:“你這個奸賊,雖然受了你的騙,但你是個女流之輩,縱然有刀,我空手也要你嘗嘗厲害。你等著!”他如此怒斥著,立即撲過去,想奪她的刀。那女人也是個不逞之徒,豈能輕易被他奪去,在這個手腳不方便的狹小雪窖內,展開了搏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