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火環蛇牙(第3/17頁)

最後幾名見過巡夜師的河絡,回憶起他那副風風火火、魂不守舍的神情,都不禁想起俗語裏常提到的“趕著去死”就是這樣的。

礦工們肩膀上的礦燈沿著荒涼的懸崖向遠處延伸,恐怖的黑暗中晃動著巨大的人影,沉重的礦車軋得木軌道嘎吱作響。在遙遠的深處,到處都有燈火通明的巨大掘進將風的身影。

自從毒鴉營山的部隊在石塔林裏遭遇屠殺後,河絡們無力發動更大的進攻,只能派遣更多的虎喝弩手守在地穴口,精銳的執鐮者也被派遣來當守衛。憑借沙王短笛的制衡,他們與沙蟲群相持不下,但許多品質優良、開采方便的大礦脈就都得放棄了。

巡夜師拎著一盞孤燈跌跌撞撞前進,熊臉礦道內空無一人。礦道離巖壁後流動的巖漿很近,很多地方只隔著一道薄薄的四面開裂的巖壁。

偶爾會有一根支撐木被流出的巖漿點燃,之後又熄滅,暗淡的余光照亮了星眼陸臍的臉。只有火苗舔著木頭的聲音,在寂靜的地下,這聲音很容易就傳到兩三裏開外去。

星眼陸臍盡量扭頭不去看那處明火,根據河絡的傳說,火有催眠術,如果看多了火就無法從蔓延的火中逃走。

巡夜師對地下地形並不熟悉,本來很容易錯過岔道,但是這次陸臍跌跌撞撞,卻摸對了方向,一路走到了簡易碼頭處,他找到了阿瞳他們曾經用過的小船,順流而下,果然看見了那些古老巖壁上的壁畫。

那些頑童看到的是畫,在巡夜師的眼睛裏,這些畫卻是一行行的文字,從古流淌到今,和歷史交相輝映。他乘著小舟,路過了一幅又一幅巖畫,看到那些畫上的小人在戰鬥,也在膜拜。他舉著提燈的手在不斷顫抖。

此時此刻,他就好像在翻看一本厚厚的書,本該被燒毀的書。

王冠沙蟲是他們的守護神,同時也是他們的敵人。這些沙蟲躲藏在地下,是活的神靈,一代又一代沙蟲吞啖死河絡的靈魂,而活著的河絡吞噬它們的肉體。

世界周而復始,這就是銜尾盤蛇的真正含義嗎?

“夠了。”他說,看到壁畫上畫著一扇圓形的門,門上布滿一圈又一圈的圖騰。

他把礦燈放在圓盤中心。燈沒什麽用,紅色的熔巖溪流就是熊熊燃燒的巨燭,照亮了四周,也照亮了圖騰之門上那一圈圈的圖像。

他認出了門上的那些圖騰符號。那是象征春夏秋冬的青陽、朱明、西顥、窮陰,象征東西南北四向的陵陰、蟄蟲、蓋藏、四貉,象征四德的角亢、尾箕、鬥牛、井鬼,象征四靈的玄枵、大梁、鶉火、析木,象征地火水風的諏訾、降婁、鶉首、大火,象征四方星辰的虎蛟、白虎、朱雀、玄武,圓環上的圖像石漸趨緊密,神獸首尾相布,逐漸排布出一幅密密麻麻的封印圖。

它們依據各自的生物屬性,相生相克,悄聲低語,排列出一個無窮無盡的組合。每個組合就是一道咒語,而無窮的咒語,則正如這個無窮盡的世界。

“神用咒語來創造整個世界,”巡夜師喃喃自語,“夠了。”

大門已經洞開,他尋找到創造之神在越岐山下留藏的最後秘密。

巖石後面傳來一陣空洞的聲響,好像一面被遺忘上千年的大鼓被敲響。巨大的圓門像是羊皮鼓面,不斷戰栗著、抖動著,發出哭泣般的哀叫,塵土和碎石紛紛掉落,三百多面畫像石向石門內部退卻,它們之間的縫隙消失了,好像時間消失在歷史中。

這裏很危險,在他明白答案之前,還有機會逃走。可是再往前走,他會發現更多的答案。

巡夜師好像被貪婪魘住了,繼續提燈往下行走。

在最後的巖畫中,圖騰之門被打開了,從裏面噴吐出可怕的火焰。所有的小人都在奔逃、在哭號,在等待死亡的到來。

提燈裏的獾油在靜悄悄地燃燒,可是巡夜師的腦袋燒得更厲害,這火因酒勁而燒,也為領悟而燒,為啟示而燒。他無法擺脫周圍世界隨時都可能分崩離析的感覺。他們都被河絡王的地火之夢耍了。世界將葬身於烈焰和灰燼中。

答案一直都在,它一直都深埋在火環城的地下一千尺深處。毀滅世界的不是王冠沙蟲,而是洞開的地火之門!

一層雲煙般的金色粉末,好像火之精靈,從門後騰起,升上空中。

巨大的風向外吹來,但是這些風和地面風截然不同,那風是悶熱的、沉甸甸的、隱藏邪惡氣息的風,讓他面對這通往地心深處的洞穴油然而生一種恐懼。

這和他想象中全然不同。

他一手抖抖索索地翻撿起自己身上的護身符,卻發現“大火禦免”那一塊不見了,只剩下空蕩蕩的繩圈。

巡夜師喃喃自語:“我們可以關上這扇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