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如火烈烈

他看見帶著狼蜥頭罩的東莫走錯了方向,立刻消失於一團火焰中,狂骨打扮的蟲師射牙陷入火熱的熔巖陷阱裏,還在發出哀叫,還有更多的怪物被背後追逐的鐵冠沙蟲碾成粉末。站在高塔上的熊悚沒有聽到面具下的河絡瘋狂的號叫聲。實際上,他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看不見。他是唯一沒有逃跑也沒有喊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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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越來越濃。

越岐山的密林裏,響徹白虎的咆哮聲。

秋天真的來了,而洶湧的火焰,也就要燃燒起來了。那是地火。

河絡們所有那些技藝,都可以歸結為燃燒的木炭上的一種舞蹈,他們踏入火中,似乎就可以擺脫命運束縛,進入了一種不受幹擾的純潔狀態。他們在地火節上蹈火而舞,繁衍後代,那是他們的神化之路。

火環河絡會在這一天裏盡情舞蹈,也只有這一天可以舞蹈。他們踏著火炭,進入火中,卻不會燒傷自己。與火之吻,他們視之為一種凈化。在地火節上,火燒之後,田野重新披上綠色的生命之衣。

巡夜師已經死了,無人預知地火節開始的準確時辰,這讓河絡王熊悚微微有些困擾,但雲胡不賈帶來的豐厚禮物足可彌補這一微瑕。

為了迎接節日,礦工們的工作不再三班倒地進行了,事實上他們也已經挖出了雲胡不賈所要求的分量。

火掌舒剌分派出去的一撥人手挖開了地火通道,地火之河洶湧流淌,沙蟲消失了,安靜了。他們還將繼續向下,挖出火環城從未有過的巨大財富。

在地火節前幾天時,按照夫環熊悚的命令,礦工們從礦井深處爬上來,去準備另一項重要的工作了,那是所有的河絡都喜歡的火牛車。

河絡礦工們沿著火山口內壁,挖掘出一道寬大的溝渠,盛滿柴火,溝渠繞著火山口一圈,正好是一個環形。他們還會修建一些臨時的木制沖車道,將三十六輛沖車懸停在火山口的內壁上,獾油和引火的柴火會混合好裝在裏面,沖車停放在沖車道的頂端,只等待著有人砸開鎖住車輪的插銷。

木匠們和鋸木狗們已經在著手搭建一艘陸地行走的巨大蛇輦船,它長有一千二百尺,帶有多節鉸鏈連接的船身,船頭上豎著桅杆和七座上置白傘蓋的高塔、七座置黑傘蓋的高塔。

蛇輦船的長度正好可以環繞大火環一圈,從山頂俯瞰,就仿佛能看見它在下一層的環廊處追上自己的尾巴。對,就像一條銜尾蛇,自己咬著自己的尾巴,它是時間和生命連續性的象征。

一即一切。

現在,纏繞的雙月升起來了,它們大得驚人,低低地墜在火山口上方。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一時刻。

當然,這是一次奇怪的不合常規的地火節,他們沒有巡夜師,也沒有阿絡卡,於是只能由夫環來主持大典。

熊悚的威名和聲望足夠壓制所有的居民,但仍引起一些竊竊私語。

突然間,所有河絡們齊聲歡呼,火牛車從火山口的內壁上沖下來了!巨大的火球掠過柱廊窗口,好像流星一樣砸入火山口。早已經準備好的溝渠裏的柴火被點燃了。

沖車帶著火飛似的沖了下去,在沖車道上七拐八拐,最後沖入挖掘出的溝渠裏,引燃熊熊大火。

每一輛車沖下來,河絡們就高聲歡呼。他們互相比賽,打賭哪一輛車沖得最快、燒得最猛烈。

只是一瞬間,一道熊熊燃燒的光圈就朝著天空放射出璀璨的光芒。

如果有羽人在今夜掠過火環城的上空,他會看見一條火光熊熊的巨蛇,咬著自己的尾巴,那是一個自給自足的河絡世界——那是一種自然的原初思想。

它頭尾相銜,雌雄同體,盤繞著整個世界,那奇妙的姿態象征著不死、完全、圓滿、無限、睿智和虛無,它已經脫離了客觀存在,成為某種象征的圖騰,在一種循環的模式中不斷歸來,回到它的源頭。

地火節對於河絡來說,是白晝的最後一天,也是黑暗開始的第一天,蛇的頭應當正好在那個時候咬住它的尾巴,回歸到它的初始出生地。

工匠們開始展示他們的作品。

在一陣陣的歡呼聲中,他們要相繼爬上蛇輦船,在船頭的高台上,在世俗的歡樂和神靈面前展現自己的作品。

沙蛤也排在隊列中,他戰戰兢兢地走到守衛工匠台的衛兵前面,解釋說:“這不是我的作品,但是阿瞳沒法來……”

看守懸梯的衛兵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快上去,你堵住後面的路了。”他被背後的人推著向前,爬到了懸梯上。

和過去一樣,沒有人認真聽他的話。

沙蛤茫然地搖了搖頭,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站在這裏。他從來沒有在這麽多人面前,站這麽高過。

看著腳下仰望的人群,他覺得腳步發虛,頭暈目眩,看不清四周的東西。自從過了那晚後,他再也沒找到過布卡和雲若兮。寂寞的垃圾懸崖上,只有無人看管的鐵齒鉛輪轟隆作響。阿瞳,他最好的朋友,掉下了懸崖,而師夷,馬上就要被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