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靡不有初(第4/9頁)

“殺死那些人,你就畢業了。”獨狼說。

“你可以回部落,去看自己的母親,去看自己的弟弟。”獨狼這麽說的時候,他的臉變形了,變成那個既是同時又不是自己父親的模樣:狼一樣的笑容,嘴裏一顆金牙。

他像蒼鷹一樣撲入空中,俯瞰大地,等到落回到黑暗的火熱的地下,發現自己利刃在手,血從刀尖滴落。

他殺了誰呢?

他到底殺了誰呢?

黑龍仍然在他的血液裏遊動,血液裏有什麽東西被點燃,所過之處一片火海。一聲狼的咆哮。

那是草原蒼狼的長嚎,既淒厲又高昂,一聲比一聲悠長,一聲比一聲高亢。他已經許多個日子裏沒聽見這樣的長嚎了。

狼一聲接一聲的哀嚎,淒惶蒼涼,如泣如訴。

月影下仰著脖子的狼的怒吼,如一幅蒼涼的畫,烙在他腦中的圖騰清晰了起來。

他徹底地醒了過來。

3

刺啦一聲,有人在房間角落裏點起蠟燭,微弱的黃光穿過幢幢的木頭書架,將大片的陰影投射到墻上。

沙蛤的臉被按得緊貼在滿是塵灰和蜘蛛網的地上,看見點燃蠟燭的人正是師夷。

他想起了那些幹燥的藏書,很想勸告師夷別點火,但他的嘴被擠壓在鼻子和地面之間,很難張開。

師夷一手端著蠟燭,另一只手上捏了把小刀,在細長的手指間露出小半截來。一道明亮的輪廓從暗影中呈現,那是火焰的光暈照亮了她的下巴和側臉,給它們鍍上一層溫暖的黃光。

又愣了好一會兒,沙蛤這才想到擡眼上望,他看清了捏住了自己咽喉的一雙手,卻看不清騎在自己身上的人,只聽得到那人呼呼喘氣,似乎比被壓在下面的沙蛤還要痛苦。

“放開他,”師夷端著蠟燭微笑,“放開他!這是我們火環城最無用的小胖子,笨得要命,你欺負他算什麽?”

“我不笨,蠟丁大嬸說……”沙蛤在嗓子眼裏咕噥,他感到壓在臉上的重量又加了幾分。

“來和我打一架,”師夷抿著嘴說,“我知道怎麽打。”

她挑釁地說:“放開他,來和我打。”她眼露寒光,嘴角卻含著笑。沙蛤閉了閉眼,她看上去根本不像要去面對眼前的危險,卻好像拈著一朵花或是別的什麽,要饋贈給對面的誰似的。

壓在沙蛤身上的人沒有搭腔,依然只是喘著氣,頭一點一點地往下低著。他的身體形狀很奇特,沙蛤脖子都快扭斷了才看明白,那是個異族的少年,雙手是被綁在身後的,半扭著身子,以一種奇怪的姿勢騎坐在自己身上。他目光明亮,眸子好像一對酒紅色的深井,在黑暗中仿佛也發著紅光,只是臉上是一副迷惘的表情,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他穿著件樣式離奇、做工考究的紫色袍子,除了在這炎熱的天氣裏捂汗之外,簡直毫無用處,但袍子破了,從裂開的破口裏可以看到白皙的胸口。

他低頭看看沙蛤,再看看師夷,開口說:“我……”

師夷就在等這一時刻。這是她多年來無師自通的捕獵心得,是成為獵物還是獵人,多半時候,就看能否把握住這一微妙的時機。

不等那少年說完話,師夷後腳一蹬,箭一樣射過書架間的通道,朝少年的懷裏撞去。只要將那少年撞離沙蛤,只要沙蛤能爬得起來,一個手腳都被綁住的人,還能做得了什麽?

師夷低估了對手。少年手腳都被綁著,動作卻依然快如鬼魅,輕輕一弓背,就從沙蛤的身上彈了起來,落下時左腿微屈,膝蓋壓住了師夷抓住攮子的手,啪的一聲撞在地板上。

師夷沒想到他的動作能有這麽快,手上劇痛,卻處變不驚,將仍端在另一只手上的蠟燭朝他劈面砸去。年輕人一低頭鉆入師夷懷裏,突然一口咬住師夷的肩膀。

師夷啊的一聲痛得叫出了聲,用空出來的手拼命地砸他的後背,喊道:“松口。”

少年咬著她的肩膀不放,微一側頭,已經將她壓倒在地。他喘著粗氣,身體蜷成一團,好像車軲轆般壓在她身上,而師夷又壓在沙蛤的大腿上,三人糾結成一團,誰都無法動彈。她和少年臉對著臉,緊挨在一起。

師夷打起架來已經像匹野狼,但這樣的打法卻從來沒見識過。她掙紮了幾下,起不了身,剛想罵人,卻看見少年在微微側轉頭,一瞬不瞬地看她。蠟燭就滾落在他們的頭邊,燒焦了師夷的一綹頭發,然後向遠處滾去。

師夷愣了一愣,他的雙眸好像一對古井,吞吃下她所有的支付。他眼裏沒有打架者慣有的兇狠,也沒有強橫的欲望,有的只是一團迷惘。

他們挨得如此近,近得能聞見他身上傳來的青草的氣息、野蠻的氣息和年輕的氣息。

師夷突然臉一紅,緊繃的身體松弛了下來,說:“還不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