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靡不有初(第2/9頁)

“我反對,”火掌舒剌臉色陰沉,又去找自己的煙袋,“那就是一場大規模開采——公然違抗阿絡卡的命令。一旦她回來,會立即召開大會彈劾你,你知道那都是些對夜鹽忠心耿耿的老頭兒,鐵大師東莫、鐵匠門羅以及所有鑄物師的頭兒,他們會罷免你的河絡王職務。”

“走著瞧吧,”熊悚說,“我已下定決心,無論阿絡卡許不許可,都要繼續挖掘下去。”

“你到底在想什麽?”火掌不高興地問,“我們不能對抗阿絡卡,不能對抗神的意志。”

“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火環城的金庫已經空了,我付不出礦工的工錢。”熊悚背轉過身去,專注地凝視地下那些緩慢推進的燈籠。

他的話語很輕,但卻震動了身邊所有的人。

在河絡的地下城裏,鐵匠鋪、鹽鋪和礦工場是公有的,由夫環分配其收入和支付工錢。按照河絡不成文的規定,當夫環付不出工錢時,就到了遣散礦工的時候。

火掌默然,他雖然知道情況很糟,但不知道火環城的經濟已經糟糕到這個地步。

“你已經聽到了,阿絡卡要離開這裏,去尋找另一種生活,你舍得嗎?”

火掌舒剌右手無意識地攥住了腰帶上的那一串職業掛墜,愣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如果遣散礦工,我們就再也不是礦工城了。”

“正是這樣,”熊悚嚴肅地拍了拍掌,“火掌,你要效忠於我嗎?”

火掌舒剌猶豫了,全身微微顫抖,他四下環顧,剩下的人顯然都已被熊悚說服。

他最終沉重地點了點頭:“我會繼續挖下去。可是,你別忘了地下的怪物。”“毒鴉會把我的衛隊派到礦道裏去,每一名重裝步兵和弩手都會用來保護礦工。”

“你沒有阿絡卡的虎符,不能調動大部隊是嗎?”火掌舒剌一針見血地指出,“這些人不夠。”

“我們馬上就會有一支軍隊,我已經召喚了鐵鼠部的赤甲。”

熊悚身後的毒鴉點了點頭:“我昨天派了一只巨鼠到鐵鼠部去送信,應該已經到了。”

“你傳呼了赤甲遙空?”毒鴉用不相信的語氣問,“溪谷河絡的雇傭兵?”

赤甲遙空,是鐵鼠部落傭兵團的領衛,此刻正在附近的錨溪谷裏屯田。這裏的每個河絡都在鎖龍河戰役裏和他打過交道。

“他們仇視火山河絡。”

“但不仇視雇主。”“我們付不起錢。”

“有了礦石就付得起了。”

“你們怎麽看?”火掌猛扭頭問一旁的人。

“他是個瘋子。”毒鴉營山慢悠悠地說。“瘋得厲害。”鐵巖蘇瑪贊同說。

他們一點兒也不喜歡赤甲遙空,那家夥身高驚人,膚色蒼白,臉上疙疙瘩瘩,滿臉兇相,是個狂妄兇暴的職業軍人,他可以眼也不眨地殺死自己的同胞,只要他們在戰爭中轉身向後逃竄。

“這是一場賭博。”火掌喃喃地說。

熊悚在用火環城的命運賭博。如果他們挖不出礦石,赤甲可不會在乎是什麽理由,就會燒毀整座火環城。

“這些事都讓我來處理,”熊悚幾乎是惡狠狠地打斷自己的礦大師,“不需要愧疚,我們是礦工城,本來就應該向下掘進,這是我們的命運。”

2

他記得自己曾在一個夢裏,那裏是悶熱的地下,讓他渾身不停地流汗。

在夢裏他充滿殺人的欲望,想要把阻擋眼前的一切全都一刀兩斷。

他想要醒來,想要離開這黑暗,但等他睜開眼睛,卻發現,現實世界同樣漆黑和悶熱,甚或更黑、更熱。

往事如大雨般紛至沓來。草原、奔跑的狼、烈火和戰旗、倒下的馬。全是動蕩的生活。

單純而暴烈的生活。

“記住那些東陸人。他們修建柵城,隔斷了一片又一片原本可以自由奔馳的草原。你們餓著肚子像狗一樣在貧瘠的草地上徘徊,四處尋找食物,睡在泥地裏,殺死自己的兄弟,都是拜他們所賜……”

營地裏每一個小孩都是草原各部族選出來的孩童,跋涉千裏送來的。他們在原部族都會被注銷戶籍,標注上死亡的符號。

對於他們原先生活的那個部族而言,他們都是死人。

那時節,東陸對北陸蠻國使用羈縻制,他們戰勝不了草原人的精銳騎兵,於是改用美食和歌舞麻醉蠻族人的貴族,虜獲他們的心靈,冊封他們的大君為蠻可汗,最終在悖都設立了羈縻州和多胡營監控蠻人。

羈縻州都督是個文官,手握軍權的多胡營統領才是事實上的草原霸主,其中又以右部督為重。

農耕人開始在草原上修築柵城,開墾礦山和農田,綠色海洋上冒出了越來越多農耕人的炊煙。而青壯年男子,卻要編入東陸的軍隊,不是被送去對抗羽人,就是到各地服苦役。如果這些人不死,同樣要被送入這巨大的絞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