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腹中鱗甲(第5/12頁)

3

一只兩尺來長的草原地蜥嘴裏叼了個什麽東西,唰的一聲從沙蛤的腳背上跳過,輕輕巧巧地落到了隧道邊堆成一堆的石頭螭首上,回過頭來用兇狠的黃色眼睛盯著沙蛤看。

“小哎?”沙蛤愣了一下。他認識這只蜥蜴。作為一只長腳蜥來說,小哎實在是太呆了,而且什麽都能吃,甲蟲、耗子、蝸牛、萵苣,就連沙蛤也懷疑過它根本就不是一只蜥蜴,而是某只婪蛇偽裝成的寵物。

“小哎,你在這兒幹什麽?喂,你嘴裏叼著什麽啊?”沙蛤說著蹲下身子,“你又偷誰家的甲蟲了?天哪,這是不對的,快吐出來給我。”

“我!”那只蜥蜴不服氣地叫道。這些地蜥據說來自遙遠的北陸草原,它們懂得一些簡短的詞組,或許只是鸚鵡學舌,或許,它們真的能明白一些字句的意思。可是隨同地蜥傳到河絡領地的還有一句蠻族諺語:不能相信一只蜥蜴,就像不能相信風和女人。

沙蛤猶豫了一下,一把按住那只淡黃色蜥蜴的脖子。小哎發出威脅的呼嚕聲,又是蹬腿又是甩脖子,還從嘴裏齜出鋒利的三角形的牙齒,但沙蛤還是把大甲蟲從它嘴裏掏了出來。不知道為什麽,他非常害怕和其他河絡打交道,但是在動物面前他就不那麽緊張了。

那只拳頭大小的獨角仙還活著,一只銅管套在它的獨角上。

“沒準兒它正在工作,正在送一封重要的信呢!你會壞了送信人的大事!”沙蛤責備地對蜥蜴說。

“壞了事!”小哎恨恨地回復說。

沙蛤還在琢磨那是誰家的甲蟲,猛地聽到皮涼鞋噼裏啪啦的聲音,他還不及轉身,皮涼鞋的主人已經一頭撞到沙蛤身上。他們一起向前摔去,只聽到啪的一聲脆響。

沙蛤捂住頭爬了起來,心中暗自悔恨,既然小哎到場,早該猜到它的主人就在附近,他應該更加警醒一點兒。

果然,那名把他撞倒的女孩猛地跳起身來,指著沙蛤喊道:“啊哈,你完了,你把射牙大嬸的甲蟲壓死了。賠。”

沙蛤低頭看著映在胸口上的一攤紅色碎醬,暗地裏叫了聲苦,渾身冰涼。女孩長胳膊長腿,一頭長發,梳著雙丫鬢,看上去意氣風發,正是火環城裏出了名的野姑娘師夷。她個子出奇地高挑,明顯地高出了其他河絡少年一大截。

她的身上有著太多的謎,其他的孩子甚至記不清她是什麽時候出現在火環城裏的,有孩子說她根本就不是在河童殿出生的,在他們的記憶形成之前的某個夜晚,她從外面被抱到了保姆的懷裏,也許她就不是火環城的河絡後裔。

隨即隧道裏又風風火火推進來一輛木輪車,車架上掛滿了上百個燈籠大小的竹篾籠子,帶進來滿洞穴窸窸窣窣的爬行聲。

車子砰的一聲落到地上,更是震得籠子裏的蟲子一陣亂爬。車後閃出一位濃眉大眼、闊面重頤的胖大嬸來。

沙蛤看清那位胖大嬸的面目,先軟了幾分。射牙大嬸是火環城的中流砥柱、殖場的頂梁柱,隧洞裏所有蘑菇和甲蟲的繁育都歸她統管,她身型壯碩,吃苦耐勞,罵起人來中氣十足,有一種長期負荷重擔後的執拗與頑強。

射牙大嬸手裏拎著個空的蟲籠,另一手指著兩名小孩先是大喝了一聲:“誰幹的?”她氣場逼人。

師夷把小哎拎著脖子藏在身後,貼墻而站,咬著嘴唇裝出一副乖巧的樣子,伸出一根細細的指頭指著沙蛤輕聲說:“是他。”

沙蛤不明白為什麽師夷說任何話大人們都會相信,他慌亂地舉起手,待要分辯,射牙大嬸出手如電,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橫拽豎拖過去,掃了眼他胸前的殘渣,喝道:“小鬼頭,你是誰的手下?”

“……是,嗯,我,我是庖師學徒……”沙蛤嚇得話都不利索了。

“學徒?整天都學什麽?銀勺蠟丁教你如何壓死我的蟲子嗎?”訓斥聲如同暴風雨一樣傾瀉而下,黃鱔魚洞穴裏瞬時充滿了熱風和能量。

“你欠我一只三歲齡的甲蟲,在還清債務之前,燭陰之神在上,我不會給你師傅分一丁點兒的好蘑菇,你們全都得餓肚子!聽明白了嗎?”

沙蛤的耳朵被揪得老高,不得不踮著一只腳站著。在暴風驟雨中,他瞥見師夷正在偷偷挨近射牙大嬸的車,伸手將車軸頭的木銷子拔了出來,一邊一只。

“喂——”他微弱地說。

“不許討價還價!”射牙怒吼道,她使勁兒搖晃沙蛤,然後把他像破布娃娃一樣往後一推,看著他咕咚一聲坐倒在地,才得意地推起車子離去。

軲轆軲轆軲轆,在扭曲的坡地上,她臀部扭動,如同在跳一場祈雨舞。“可是——”

“沒有可是!像你這樣的小蟲子死在我手下的不計其數了。”射牙頭也不回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