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人間使節

不在死亡面前低頭——這是死在三沙島之戰裏的鐵骨奧司,他曾是火環城的前任夫環,除了那場血戰,他從未離開過自己的出生地。他的頭骨上只有一個幹凈利落的火環城標記,以及一支方頭箭鏃留下的深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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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州雷眼山是座裂隙之山,成串的火山口如同散落在越州土地上的巨碗,碗中滿盛著郁郁蔥蔥的地下森林。它們中有許多是活火山和休眠火山,風化得很厲害的上百座山峰和谷地之間布滿細微的裂縫和罅隙。

這些地下裂隙接入雷眼山下無數地下通道的分岔之中,就像上千年的老樹根龐大無比的上百萬根須中的某一枝。它們曲折地深入山腹,如同樂章向著主調匯集,如同溪流向著海洋匯集——終點,就是包容著一整座地下城池的巨大空洞。火環城,是這些地下城池中最重要的一座。

此刻,雲胡不歸正單人獨馬,行走在雷眼山南粗獷而荒涼的小道上,他的那匹小馬名叫夜語,倒是正合此時的意境。

路旁樹木郁郁蔥蔥,草蔓叢生,爬滿藤蔓的石雕,述說著此地過往的繁榮。雙月正在他的頭頂交互遮掩,草原人把這樣的夜晚叫作夜魄月之夜,夜魄之月是夏季的最後一個月亮,帶來長而涼爽的夜晚,也是讓愛情滋生的夜晚。

月光把路旁湧動的樹影變成爭先恐後奔跑的遊魂,綿長的山路上只有一人一騎,不免帶來淡淡的鄉愁。

雲胡不歸想起了在月亮的輝映下,有熊山上覆滿的邃黑色陰羽草,好像巨熊在風中聳動的毛發。

他的第一位師傅獨狼對他說:“看這巨大的熊,世界盡在它的眼中。”

獨狼已經死了,草原上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而世界距他所想的還是差別太遠。

雲胡不歸英俊冷酷的臉上流露出悶悶不樂的神情,但他緊緊地咬著嘴唇,絕對不會流露點滴痛苦。

他擡頭仰望火環城所在的險峻的阿勒茹山,阿勒茹在河絡語裏是“火盤子”的意思,此刻從地面上已經完全看不出煙霧和熔巖的蹤跡,但地火並未完全熄滅,而是隱藏在地腹深處,湧動翻騰,從不休止。

首領灌入他胸口的文字就是任務:他必須說服火環城的夫環熊悚為皇帝龍噙者提供墨晶石礦。

這任務可不容易完成。

雲胡不歸聽聞過火環城熊悚的鐵腕手段,他聽說熊悚拒絕了被皇帝征召為朝臣的要求,根本不把龍噙者那龐大的聯盟放在眼裏。

如果說雷眼山的火山河絡都是些固執的家夥,那火環城的熊悚就是其中最暴躁、最不可理喻的河絡王。他是戰爭英雄,但又是一個極端保守的家夥,對河絡的生活方式極力維護,到了死硬的程度。有人說,他的胸膛裏放的不是心臟,而是塞了一個鐵砧。

這些生活在地底的小矮子,雖參與過人族的戰爭,但只忠於雇主,戰事一旦結束,立刻返鄉,不介入人族的任何政治糾紛中,更何況,他們對天羅一貫持敵視態度。

要想說服這個矮個子河絡王聽命於天羅,為一場新的戰爭開采礦石,比勸說草原上的惡狼吃草還要艱難吧。

可他別無選擇。

雲胡不歸停了下來,又感覺到心中那只野獸的悸動。

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腰帶上的匕首。這把匕首是他開始試煉後,連同墨染的烏袖長袍、鬥笠一起送到手上的,鋒利但並不稱手。他告誡自己得習慣這把匕首,同時習慣自己的新身份。只要還在試煉過程中,他就不得不繼續殺戮,殺那些他不想殺的人。被殺者的目光曾讓他徹夜難眠。

但他有另一個更恐懼的東西,那就是夜魄之月。

夜魄之月會挑逗起他身體裏藏著的對另一個人、另一只動物的記憶,他小心翼翼地隱藏這一點。

他已經快要忘記自己母親的臉了,她曾透過淚水朝他伸出手,但無數個夜晚,他都會在噩夢中再次看到那一幕。那也是一個夜魄月之夜,血紅色的暗月爬到明月的臉龐上,他內心的怒火充斥全身,好像潮水一樣升起。他意識到了,試圖與之對抗,但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輸了,潮水吞沒了他的理智,內心掩藏的惡魔被徹底釋放了……

他不會夢到更可怕的一幕,因為在那之前,他就已經驚叫著醒了過來。族人把那個藏在心裏的惡魔視為天賦,他卻視為詛咒。

只有天羅修習的冰鏡術能阻擋住他心裏的猛獸,這是那個象背上的大人物——蒼之天羅的首領邀請他加入天羅試煉的時候,他想都不想立即就同意了的原因。

他知道天羅是另一種戰士,另一種靠武力掌控自己的命運的人,他們是暗夜潛行者和暗殺者。天羅刺殺術是另一種掌控命運的途徑。

但他只是天羅學徒,不能接觸到冰鏡術的真正奧秘,而只有更高階的冰鏡術,才能克制自己的心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