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人間使節(第4/9頁)

雲胡不歸看了看眼前讓出的通路,又看了看滿懷惡意的灰鼠衛兵,摸不清躲在黑魆魆殿堂裏的熊悚搞什麽鬼。

毒鴉不耐煩地沖他擺了擺頭,雲胡不歸也冷笑一聲,束了束腰帶,獨自踏入盤王神殿。

這個殿堂呈現出只有偏執的河絡才會建造出來的完美正方體,黝黑的殿堂裏只有正中心的地火鐵爐一個光源,高大的砂巖石柱向四周拖出暗紅色的影子,在光滑的銅制地面上印出舞動的影像。

雲胡不歸還未仔細觀看,就聽到河絡王朝他大聲吼叫:“關上大門。”正合雲胡不歸之意。

他回頭去推那大門,那兩扇銅門看似高大沉重,上百名力士也難以撼動,卻是輕輕一推就合上了,門軸只是發出了一聲極細微的嘆息,不得不令人感嘆河絡工藝的精良。

雲胡不歸好奇的目光四轉,這兒的悶熱讓人印象深刻,但另有一樣東西讓他目光難以移開,那就是一排排的歷代河絡王頭骨。

火環城的河絡王頭骨整齊排列在一排石頭基座上,瞪著概莫能視的眼睛,空洞地望向前方。

一些頭骨在爐火下閃著金屬般的光,有些顏色發黃,滑溜溜的,似乎被撫摩過很多次,還有些顏色已經變成暗黑,看上去年代久遠,非常脆弱。

河絡的頭骨是歷史的見證,每一代夫環死後都會將墓志銘和部落名號刻在其顱骨上,由遷徙的族人帶往各方。

如果有人能通讀所有的墓志銘,就會遵循頭骨上的城市標記,刻畫出上千年來河絡各部族在九州大地上那密如蛛網的遷徙、交融和分離的蹤跡。

給我一把鐵鎬,我能挖通整個九州——這是老礦工出身的夫環雷鎬,他並沒有挖通九州,卻被倒塌的坑道砸死。這個頭骨乘船從遙遠的鳳凰河流域穿越了沼澤和迷霧而來。

不在死亡面前低頭——這是死在三沙島之戰裏的鐵骨奧司,他曾是火環城的前任夫環,除了那場血戰,他從未離開過自己的出生地。他的頭骨上只有一個幹凈利落的火環城標記,以及一支方頭箭鏃留下的深坑。

站在了誇父的肩膀上,河絡可以看得更遠——這是遊歷者犀盾薩可,他的頭骨兩百年前由銅魚部落的一名礦工攜來,粗壯厚實的頰骨上刻著十五座城市的標記,包括誇父的古老城市,但他到達火環城後再也沒有離開。

最搞笑的是一個缺了下頜骨的頭骨,它帶著古風部落——生活在半山谷半地下的地方,但仍然算得上是火山河絡的一個分支——的標志,頭骨上刻的是:該救我時你們在哪兒?

恕我進入永恒的夢幻狀態了——這是火環城收集到的最古老的頭骨,它脆得像紙,磨損得很厲害,上面的銘文幾乎無人能識,是由行腳商瘋舌罕羅混雜在米袋子裏帶來的。瘋舌發誓他是從一座完全廢棄的河絡城市裏找到的,但是誓言……大家都明白,總是被用來遮掩謊話。河絡絕不會放任祖先的頭骨在廢棄的城市裏磨滅,他們離開的時候,一定會把它們帶在身邊。

瘋舌罕羅發現的古老頭骨,如果真的是被丟棄的,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座城市裏生活的河絡全族覆滅,無一幸存。

這些頭骨古老而神秘,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從來沒有一支河絡部落擁有這麽多的頭骨,這也從側面說明了火環城的移民城屬性——在過去的六百年間,它收納了數十個部落的遊民。

火邊突然起身的巨影嚇了雲胡不歸一跳,讓他以為面對著一個巨人。等他定下神來,才發覺夫環的身材並不高大,剛才那一瞬只是變幻的爐火帶來的幻覺。

熊悚光著上身,赤著腳站在地板上,赤裸的上身肌肉凸起,雖然身高不足,卻還是會讓人想起一只熊。

他的頭發棕紅,留得很短,胡子也修剪得很短,硬紮紮地叢生在粗獷的臉上,一雙紅眼睛裏滿是好奇。他身材矮小,卻好似在俯瞰對手,絲毫也不掩飾對人類異族的蔑視。

這就是熊悚明知雲胡不歸是刺客,卻讓他獨入盤王殿的原因嗎?

他們隔著火爐相對而立,爐火染紅了熊悚的雙眼,讓他看上去暴躁莫名。雲胡不歸沒法長時間不看眼前的這盆火,即便他的視線轉向別處,也會很快被吸引回來。

熊悚開口喝問:“來此何事?”

“我是帶來消息的使節。”雲胡不歸告誡自己要耐心,要說服眼前此人,而不是激怒他。

“不,你不是信使,你是天羅,”熊悚陰沉著臉說,“六年前,在鎖龍河,我殺死過一名天羅。”

“我是信使。”雲胡不歸堅持說。

“有何區別?”熊悚冷哼一聲,粗聲粗氣地問,“天羅帶來死亡,信使帶來噩運——什麽壞消息?”

“戰爭。”

“戰爭。”夫環重復了一句,好像在咀嚼這個詞的意味,他低頭拿起一根火鉗擺弄爐裏的火,捅起大串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