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腹中鱗甲(第2/12頁)

這又是哪裏?

黑色的草葉肥厚多汁,高過馬肩,漫過人的頭頂。

雲胡不歸獨自分開草叢前進,仿佛已被自己的族人和父親所拋棄。然後,獨狼來了。

草地中心藏著一個小小的骨烈延,骨烈延裏都是些男孩,有些男孩比他大,也有些小孩和他差不多。他們騎坐在馬背上,沉默地看著新來的陌生人。他們全都戴著面具——咆哮憤怒的狼頭。

獨狼就在骨烈延最中心的帳篷裏,雲胡不歸看不見他,但知道他就在那裏,禿著頭,身上有數不清的傷疤。

他的教導始終回響在雲胡不歸的耳邊。

“這裏沒有人會幫你……草原人受人欺淩已經許多個世紀了……他們會知道的,有一天他們會品嘗到黑草原的冰風暴……在想好前就動手,否則時機盡逝……”

當然還有那一句:“人終有一死,但非今日。”

骨烈延裏似乎存在著兩位獨狼,白天夜晚交替出現。

白天的獨狼教授他們如何根據腳印和折斷的草跟蹤,夜晚的獨狼則教授他們如何識別太陽和星辰的位置;白天的獨狼教他們如何打鬥,夜晚的獨狼則給他們傳授戰史;白天的獨狼教他們的是如何殺一個人的技巧,夜晚的獨狼教給他們的則是如何進行一場戰爭。

但在這裏,所有的聲音都被暴力所扭曲。他學會的是仇恨、仇恨。

大地在他腳下融化,他沉入更深的黑暗中去。醒來,快從夢裏醒來。

蜻蜓展翅,在他鼻尖停下,又飛走。黑龍張開大口,吞噬一切。

像騎在馬上瞎跑的人,總有一天會摔下來。摔下來的人,都感覺不到自己著地,只是一個勁兒地往下摔。

哥哥。

他昏睡過去。

2

礦道上方有一個草草刻就的熊臉,熊悚知道那是火掌他們剛刻上去的。

火環河絡習慣用動物為坑道命名,他們剛剛經過了朱雀洞道、赤練洞道和蠻牛洞道,而這條黑暗壓抑的坑道自然也就叫作熊臉洞道了。

道旁的石燈籠中,火焰飛騰,但是再往下,就是一片漆黑了。

這裏有許多裂隙通往地心熔巖洞,到處冒著煙,空氣中充斥著濃烈的壞味道。

紅褐色的過火山石和灰白色的砂巖混雜而成的碎石堆,一座連著一座,在煙霧中若隱若現,坑道兩邊是深淺不一的試采坑。

“再走兩步。”火掌舒剌催促說。他的腰帶上掛著一串搖搖晃晃的火焰纏繞的銅環,那表明他是名久經考驗的礦工。

熊悚低頭看去,發現腳下是無盡的黑暗和寒冷,空洞的大風從腳底掠起,把地下的氣息帶了上來。

火環城的礦大師火掌舒剌在腳下的石頭上敲了敲煙嘴,一串火星飛濺著掉落下去。

“不想掉下去就把皮繩系緊。”他大聲喊道,在狹窄的棧道上一個漂亮的回旋,掣出手裏的一把采礦鎬,把它使勁兒地鑿進巖石縫裏,然後接過熊悚的繩頭,把丁字結套在鐵鎬頭上。

他使勁兒拉了拉繩索,很滿意它的牢固度。

“要緊嗎,你的傷?”火掌舒剌的話好像從深甕裏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似的。“撓了一下。”熊悚皺了皺眉。雖然一路上遇到的人都沒有直接表達出那個意思,但他們的話或多或少還是打擊了他。你老了嗎?

很小的傷口,他想,雖然肋骨上的血越流越多,那也是因為剛才向下攀爬峭壁時劇烈活動引起的。

火掌舒剌不再吭聲,他紮好了另一條繩子,然後他們抓住繩索,蹬著峭壁開始向無盡的黑暗滑降。

“這是最快到達那兒的方式。”火掌向他保證說。除了那些掉下去的人。

這處剛被發現的超大裂縫,幾乎就在火環城的正下方,它又深又寬,好像一張敞開的巨嘴。如果火環城整個掉落下去,也許都會被它不動聲色地吞沒吧。

下降的過程無窮無盡,他們的手掌擦得繩索滾燙,腰帶上的鐵扣偶爾撞擊到峭壁上,撞出一溜火星。

熊悚開始感受到了黑暗的威力。

落得越深,情況變得越糟糕。在你周圍,整個黑暗的地穴都活躍起來。耳中奇怪地嗡嗡作響,好像有人在說話,也許是蛇,也許是甲蟲,也許是沙蟲、鼯鼠,到了最後,仿佛黑暗也有自己的聲音,它好像潮汐掠過,無比龐大,包容一切。所有的河絡礦工都會斷然肯定,自己是在穿越某個活著的軀體——大地就是盤瓠的血肉之軀。夫環熊悚過去曾多次有此體驗。

幾塊踩松的石頭嘩啦啦地滾了下去。

“小心!別錯過了棧道。”火掌舒剌提醒他。

他們落到了一道狹窄的石頭階梯上。石頭階梯打造得很粗糙,剛剛落得下腳,在直上直下的峭壁上,就好像一根若隱若現的細線。但一落地,熊悚就敏銳地感覺出來了,這道階梯是人工開鑿的,它風化得十分嚴重,而且絕不可能是火環城的礦工修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