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白刃紅塵(第3/5頁)

如果哨兵不讓路,那些人或許會死在這片中了邪的林子裏,但他不能壞了規矩。

老兵耐心地解釋說:“沒有傳書,你們應該到自己的城主那裏去申請。依照北邙之盟的約定,我們歡迎任何一支有傳書的商隊。”

“我只想走出這片該死的林子,”少年說,他又往前走了兩步,顯得有點兒急躁,“快退開,算是幫你們一個忙。”

他身後的山林抖動著,看不見的喧囂躁動緊追在後。

“莫非你要闖關?”老兵恪守職責,“我們是五個,你是一個——即便你的夥伴們沖過來幫忙,可我們一旦發出警告,鐵鼠部落的弩手就會占據兩側高地,居高臨下地射擊。你們走不出這道山谷。”他後退一步,微微揚手示意,長戟手微微屈膝,將長戟頂在腳上,排好陣勢,站在四名長戟手後面的弩手已經將一支牛角鳴鏑搭在了弩上,斜指向上。看到所有河絡準備就緒,哨兵長官稍稍松了口氣。

“稍微計算一下就可以知道,你不可能贏,”老河絡好心腸地想要傳授算學,“你會計算嗎?聽說草原人不清楚自己有幾只羊,但這次一只手就可以……”

少年拋開兜帽,露出一雙眼睛。

笑容在老河絡的嘴角凝住了,他面對的是一雙被詛咒過的眼睛,冰冷徹骨,帶著暗淡的綠色,這樣的眼睛曾見過惡臭的沼澤中升起的最狂野的噩夢。

從這個單薄的少年身上散發出的殺氣,好像凍結的冰霜掛滿四周綠意盎然的枝頭。

只有在一個地方,只有在那個鮮血橫流的地方,他曾見識過這種可怕的殺氣。

“天羅?”老兵大叫了一聲,他抑制住自己的恐懼,猛地揮起長戟,朝那少年砍去。

烏黑的戟鋒刺破空氣,發出嗚的一聲長嘯。老河絡知道,這是他這一生當中最不顧一切揮舞出的一擊。此時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個想法:絕不能讓這名天羅近身,否則,他們就全完了!

河絡的長戟手久經訓練,一動皆動,四把長戟在空中交錯而擊,層次疊落,沒有留出一處空隙,將少年籠罩其中。老兵那奮力一擊正中少年的腰際,卻如同擊中了空氣,刺客的影子像水汽向上翻騰,眼睛一花的工夫,那位年輕的殺手已然在交錯的戟影中跨越了他們之間的距離,速度快如影豹。

不見他揮動手臂,已有兩道細細的血花飛濺到空中,老兵兩側的長戟手咕咚摔倒在地。

黑胡須的河絡大喝一聲,橫過長戟,擋在前面,但烏袖少年形如鬼魅,從黑胡須身側閃過,一聲低沉的咆哮,黑胡須向後翻身摔倒。

“快發信號!”老兵叫道,拋下已不得力的長戟,抽出腰間鐮刀,猛撲上去,自左向右橫擊。他只希望在自己死前,身後的弩手能將報信的響箭射出。

鐮刀好像插入了少年的身形,可擊中的只是幻影,沒有肉體的重量,卻分明有血漬甩到老河絡的臉上。

天羅少年只是腳跟一旋,就閃過老河絡,站到了弩手眼前。

河絡弩手吃了一驚,擡臂射出鳴鏑,響箭飛入空中,卻只來得及發出半聲嗚咽,就已被烏袖少年一刀削斷。弩手伸手去摸另一支箭,卻只覺得一股冰寒直入腦底,一把極銳利的匕首突然從下巴捅入,穿透他的舌頭和上頜。

只是彈指的工夫,河絡這邊已經倒下了四名哨兵,鮮血如珊瑚色的噴泉,汩汩地澆灌到腳下幹裂的大地上。

老河絡愣愣地回過身去,發現血滴像小珠子一樣從少年的肋下滾了出來。老河絡覺得難以置信,這麽說,天羅還是受傷了。

他的血和河絡流的血,並無什麽不同,但少年對受傷宛若不覺。

老河絡想起了關於天羅的傳說:他們冷酷無情,從不流露憐憫,也從不流露痛苦,他們是一張無所不在的網,只要他們出手,就不會留下任何生路。

少年向老河絡走來,滿身血跡,臉在樹蔭下猶如死人般灰沉沉的,他身體裏的猛獸甚至都還沒有釋放出來。

世界冷酷無情地向前走著,老河絡相信自己命在頃刻。

天羅少年滿懷殺戮之心,站在老兵的面前,卻沒有立即動手,暗綠色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絲猶豫不決的神情。或許不僅僅是猶豫,還有著深沉的痛苦。

老河絡有點兒吃驚地想,這種猶豫不是一名殺手該有的。

他抓住了那一絲猶疑,當機立斷拋開鐮刀,從哨卡的一側山坡躍下。舊的秩序已經毀滅了,此刻逃回去報信才是他應承擔的新職責。

他雙手抱頭,身子團成一個球,順著山坡翻滾,這是身材矮小的河絡的絕招。

他一路翻滾,越滾越快,斷裂的草葉在眼前揮舞,翻滾的間隙他想辦法向回瞅了一眼,發現少年並未在後追趕。

他正心懷僥幸,猛然間,隱藏於心中的那股夢幻般的恐懼又加深了,幾乎凝固和阻斷了他逃命的路,這是比面對那少年時更深的恐懼,是讓人瞬間虛弱無力,又心生惡心的恐懼。他還在思量發生了什麽,突然覺得右肩一涼,眼看著自己的胳膊分身而去,飛向空中,就仿佛是不屬於自身的一件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