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白刃紅塵(第4/5頁)

老河絡張開嘴,無法理解眼見的一切,身子卻仍在高速下滾。若有若無的一聲響,一陣疼痛好像鋒利的刀鋒,從左肩劃到右腹,像切橘子那樣切開他的身體。

一棵大樹後,轉出一名穿著墨染烏衣長袍,頭戴黑色紗弁的人來。他服飾簡單,不見裝飾,看打扮是那烏袖少年商隊中的一位仆從,只是面孔白皙得有些奇怪,如同終日不見陽光的人。

他俯下身子,在老河絡耳邊低語:“祝你長命善終。”

他靠得如此近,近到讓老河絡看清了他口中那條格外長而靈巧的舌頭。

老哨兵朦朧間看見烏衣人伸出手來,五指大張,忽地收成拳頭。只見坡上坡下十幾根碗口粗的樹枝悄無聲息地斷折墜地,一張無形的網收束起來,幾道細微得看不清的銀絲線叮的一聲回到他手指上套著的鐵指環中。

老河絡翻滾著散落在一片泥土地上,血從鼻孔、耳朵和眼睛裏流出來,不無疲憊地想起了“天羅刀絲”這個詞,想起了關於天羅刀絲的恐怖傳說。

他用盡最後一點兒力氣轉過臉,看見自己的胳膊分在東西兩頭,被兩枝野葛拖入灌木叢深處,隨後更多的野葛蜿蜒而至,在那些隨風擺動的草梢頭泛起一圈漣漪,將他拖入那座濃密的綠色花枝環繞的墳墓中。

少年站在哨卡前的土路上,提著短刀,遙遙看著這一切,血珠子從他的手指和刀上不斷滴下。

烏衣人回到大路上,走到烏袖少年站著的地方,突然掄起拳頭朝少年的臉部揮去,少年被打得向後摔了一個趔趄,血從鼻子裏流了出來。他站起來時,嘴唇抿成憤怒的一條線,但又迅速把頭歪向一側,將那把窄長的匕首插回腰間,說:“他已經開始逃了。草原人不喜歡從背後殺人。”

烏衣人又揮出了一拳。這次少年沒有摔倒,但也沒有閃避,只是一聲不吭地承受了這一拳。血流得更厲害了,滴在幹涸的土地上,好像一朵朵盛開的小花。

“不喜歡從後面殺人?”烏衣人微笑著低頭,看地上的那幾滴血,“不喜歡從後面殺人,你拿什麽當天羅?拿你的驕傲嗎?”

少年瞪著烏衣人沒有回答,雖然肋下和鼻子的傷都很嚴重,但他好像不會哭也不懂得疼痛。

烏衣人傲慢地一一評點說:“言辭太多,才會讓對方做好準備。”

“動作太慢,才會把肚子送到對方的刀刃上。”

“你一早上都在犯錯,潛行、刺殺,全都笨拙無比,我早說你通不過天羅試煉,還是放棄吧。”

少年努力控制著自己,掉頭走回商隊:“你不是我的老師,無權評價我。”

烏衣人的臉扭曲了一下,他的微笑變得邪惡起來:“放棄吧,回草原去,小東西,你不配成為天羅,倒適合和愚笨的羊倌待在一起,他們最擅長的是拾起牛糞糊在墻上。”

走在前面的少年閃電般回頭,牢牢地瞪著烏衣人:“天羅弑,說話要小心點兒,不要嘲笑我的族人。”

“嘲笑?”天羅弑又給了少年一拳,動作快如閃電。少年正瞪著他,竟然沒閃過這可怕的一擊,拳頭撞在下頜骨上,發出木槌子般的沉悶撞擊。

“這才叫作嘲笑。”天羅弑冷淡地說。

少年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天羅弑居高臨下地俯瞰少年:“不喜歡從背後殺人——也對,你們草原人只喜歡殺自己的親人。”

少年像被抽了一鞭子,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著,他嗓音嘶啞地警告:“別再說了!”

“殺自己的親人,”天羅弑玩味著這句話,“你在裏面算是做得不錯的,是吧?”

少年甩了甩頭,從地上爬起。

天羅弑的最後那句話,仿佛觸碰到了一個什麽開關,解開了少年身上最後一個障礙。那些一直捆縛著他的冰冷鎖鏈消失了,在他的皮殼下隱藏著的另一個身份破殼而出。

“啊啊啊啊——”少年擡頭咆哮,咆哮聲裏充滿了撕裂的痛苦,青色的毛發從他的脖頸上冒出。他的面目變得猙獰,額頭上燃起火焰,理性消失了,韁繩斷裂了,野獸出欄了,只剩下瘋狂的眼神。

天羅弑露出幾分好奇、幾分期待的表情,他悄聲低語:“終於要顯露出真實力量了嗎?我還以為等不到這一刻了呢。小子,來吧,別忍耐,把它們釋放出來。”

少年重新舉起自己的武器,他的手在微微顫抖,好像那把短匕首有山那麽沉重。他用刀斜指著烏衣人,悶聲悶氣地說:“我要殺了你。”

“來啊,你有這個權利,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敢挑戰我呢。”天羅弑放聲狂笑,他譏諷地欠了欠身,“來殺我吧,我很期待這一刻。”

遠遠的商隊後面,一只高大得如同小丘的白色巨象,用長牙推開如墻的綠籬,慢條斯理地走到前面。一聲咳嗽從象背上傘蓋下的陰影中傳來,那一聲咳嗽很清晰,也很奇怪,令人渾身發冷,就好像平地刮了一股寒風,讓渾身顫抖的少年瞬間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