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我自己的《指環王》

托爾金最初大概也只想寫個童話故事吧,但等到13年後他停筆時,指環王已經變成了一部拿出來能讓大夥兒嚇一跳的沉甸甸的大部頭。

托爾金寫書的某些方式讓我想不通,創造出擁有不同的文化、歷史、戰鬥方式的六大種族也就罷了,他還在書裏創造了各種不同的語言,例如昆雅語(Quenya)、辛達林(Sindarin)、黑暗語(BlackSpeech)、半獸人語(Orkish)、矮人語(Khuzdul)、阿登納克語(Ad&ucircinaic)、西方通用語(Westron)、帖勒瑞林語(Telerin)、多瑞亞林語(Doriathrin)、南多林語(Nandorin)、古辛達林(OldSindarin)、依爾克林語(Ilkorin)、雅維瑞語(Avarin)、樹人語(Entish)、主神語(Valarin)、古精靈語(PrimitiveElvish)。

這真的很神經病,而且看了讓人絕望。

我們早就知道,寫作是一項耗費日久的龐大工程,被消耗最多的並不是靈感和文字技巧,而是耐心。

而我對某件事物的興趣通常不超過三天。

我一度很想學磨刀,因為聽說磨出一把好刀,讓它呈現出異常豐富的鍛造紋、淬火紋,也需要極大的耐心和極多的時間。

很多時候,作家更像一名手工匠人,而不是藝術家。

據說一名優秀的研磨師在動手之前,要把拿到的刀在手中把玩良久,參透這把刀的本質,並判斷這是什麽時期、什麽流派的作品,觀察有什麽瑕疵和損壞,用什麽樣的礪石和什麽樣的拭粉。

這和我寫作的方式很像。

暗月六族書以一個短篇《最後夏日的幻想》開幕,我很喜歡這篇小說,想偷懶說就這樣行了吧,但編輯和自己半夜猛醒的心都不同意。

暗月紀這個時代的故事是在和恰好、阿豚等人的長期討論中不斷豐富膨脹起來的,它的故事是至少要由六部長篇組成的超長敘事詩。故事的拼成已經有很多年了,而且一遍遍地在我心裏轉動,讓我模擬著用一道道的礪石不斷地切削。

但我一直害怕動筆,因為這塊粗坯的硬度太高,一旦開磨,我不知道要花在這上面多長時間。

後來一直到2010年正式動筆,原計劃一年兩部,但成書的時間卻一次次不斷地向後拖延,主要問題當然在於我。

記得把第二版稿件交給《九州幻想》的編輯恰好時,我說,這故事還需要磨,我還想寫第三版。編輯很生氣,而且開始不相信我能寫一個更好的故事。

差不多過了半年多的時間,我把修改好的文本傳送給他,他不得不承認新故事還是比老故事強一些。

嘿,這就是磨礪之道。

沒有別的原因,就像磨刀,地艷和刃艷都要磨成很細小的薄片,用指肚輕輕壓住,然後根據刀上地和刃文的走向,一點點地進行研磨,進度非常緩慢。

要是有無窮的時間就好了。

在這個故事裏,我最喜歡的人物,其實是隱藏在洞穴深處的火爐嬤嬤。

最早的小說遠在紙張出現之前便已流傳,那時候的故事通常以“很久很久以前”或者“在有和無之間,有個小男孩”開頭,以“他們從此白頭到老”結束。

講述這些故事的人通常都是那些坐在爐邊紡線的老奶奶。

火爐嬤嬤在這本小說裏不停地講故事,她的狀態就是我理想的狀態。

火爐的光芒照耀過我們的曾祖母,我們的曾曾曾祖母,她們以創造者的智慧、聰明和敏銳,不斷地磨礪和更新那些故事,那些瘋狂、黑暗、殘酷的故事,它們反映著艱辛殘酷的過去,對人類的生存充滿敵意的過去。所有講故事的人,都是掙紮著希望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些微痕跡的人,是對死亡和遺忘的微弱抵抗。你看那個埃及的民間故事《穿皮套的公主》,以“他們生活得幸福美滿,直到隔開最真愛侶的死亡迫使他們分離”為結尾,故事的講述者在這個完美結局中隱藏的情緒多麽悲愴!

向火爐嬤嬤致敬!

她們不會在作者名單上留下名字,但那些故事卻代代流傳。以時間為礪石,讓上千年的沖刷使得它們像鵝卵石般圓滑精致。

我偶爾會想起那個在二戰的空襲警報下,執拗地和打字機戰鬥的老頭。他並不知道指環王意味著什麽,只是想把心裏燃燒的世界描述完整,那個時候,他是火爐嬤嬤中的一員,是所有那些講述者中的一員。這個不通世事、不喜歡現代娛樂方式、討厭汽車、討厭現代工業的老頭一定會把筆下磨出的“中土世界”當作更真切的現實。

我也是吧。

我一直想要當個會講故事的人,我一直想要躲入到自己的故事裏。

我知道,只要給一個爛故事以時間,它就會是一部光彩奪目的作品。

可是我沒有那麽牛逼的時間,只能用愚笨的手和眼一個字一個字地改稿子,在此期間,我的兒子出生。他們兩個,不知道哪一個會率先長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