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白刃紅塵(第2/5頁)

災難近在咫尺,如果是任何其他一族的士兵,定會前去查看情況,或是回去報信,但死板的河絡沒有得到放棄哨位的命令,是寧死也不會離開一步的。

老兵作為哨兵長官,不得不痛苦地琢磨,是否要采取行動,要河絡脫離計劃行動,那可是一種巨大的壓力。

最後,他下了決心:“就讓我們繼續停在這兒看看情況吧,或許會有商隊從此地路過呢,盤查商隊才是我們的職責。”

一位稍年輕的哨兵略帶不滿:“做夢呢,誰都知道,再也沒有商隊了。”

驀地,一聲號角低低地沿著地面傳出,好像巨獸的吼叫,打破了末日死一般的寂靜。他們站在那裏面面相覷,只看見一隊招展的旗幟穿過腳下森林,正在靠近。隊伍裏不但有駱駝、馬,還有彎起獠牙的大象,大部分牲畜的背上,都背負著用油漆麻布和皮革密密包裹起來的籠箱,巨大的傘蓋撐開在烈日下,在獨角駝獸的背上搖晃。

這不是夢。

哨兵揉了揉眼,目瞪口呆地看著這支突然從天而降的商隊分開蔥蘢的草木,好像帆船劃開水面,乘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輕風行至近前。

最前面一位騎手穿著寬闊的大袍,戴著兜帽,深紫色的袍子上繡著雲紋滾邊,讓胯下那匹黑色瘦馬斜歪著身子快步跑著。他們似乎不受剛才那場大災難的影響,泰然自若地走著自己的路,可是跟隨著他們的腳步,似乎有其他的事情發生。

是他的幻覺嗎?老河絡揉了揉眼,隊伍的背後,草木似乎更加茂密,樹冠遮天蔽日,蒿草先是沒過那些馬的長腿,然後是它們的背,最後沒過了它們的頭頂。草靜悄悄地長著,發出“沙沙沙”的響動,長長的蔓菁快速生長,卷須攀上高枝。整座森林變得越來越密,越來越綠。這支隊伍每行進一步,仿佛就將滴翠的盛夏向前帶了一步。

隔著十多丈遠,騎手豎起一只胳膊,長長的商隊停住腳步。他拉住韁繩,跳下馬來,黑皮靴踏在了幹涸已久的舊車轍上,騎手拍拍汗流浹背的馬頭,掉頭朝哨兵走來。

老哨兵回過神來,斜舉長戟,攔住去路說:“詛咒你和你的馬,祝你一路黴運。”

河絡習俗,從地火節前一個月直到冬日的暗極節,所有的祝福語都是反過來的。他們相信黑夜漸長的日子裏,只有這種方式才能祛除厄運。這種問候方式在河絡與人類初次接觸時引起了多場戰爭,但是,河絡從來沒想過要更改它。

騎手穿了一件墨染木棉衫,外罩帶帽子的烏袖長袍,腰上系著一條牛皮制的細腰帶。他走近時,兜帽下露出一張白皙的臉,鼻梁高挺,淡青色的眉毛如刀般冷冽,只是嘴角抿得緊緊的,顯得冷酷無情。

即便對人族不熟悉,河絡哨兵也看得出來那是一張孩子的臉。

他年齡不大,十三四歲,河絡在這麽大的時候,還不被允許踏出城門呢。

騎手在十來步外山毛櫸樹的陰影裏停住了腳步,身子單薄得也像一片影子。他側過頭的時候,哨兵可以看見他腦後留有一根小辮,如同猞猁的短尾,暴露了他的蠻人身份。

好河絡時刻記得自己的職責。為了在孩子面前顯得更高大一些,哨兵挺起胸膛,莊嚴地用通用語問道:“商人?”

少年望了望河絡的長戟,微微皺起眉頭。

“讓路,”他以與他年齡不相稱的命令語氣說,“山那邊的情況你們沒看見嗎?”

老河絡恪於職守,堅持道:“商人?請給我渡關傳書。沒有渡關傳書,不能越過此界。”

在他們說話的當口,一枝野葛貼著地面爬過來,將它的觸須探向少年的靴子,然後纏繞小腿向上升起,將有毒的鉤吻紮進年輕騎者的褲腿。少年動了動腳,將那枝野葛的藤扯斷,用靴跟在幹硬的土地上碾碎。

河絡哨兵們心驚肉跳地看著這一幕。野葛是越州最常見的攀緣植物,它三角形的小葉只有巴掌寬,而如今有笠帽大小。不僅僅是這枝野葛,仿佛路旁所有的植物都在變化,都在瘋狂生長。

少年身後的商隊陷身於越來越高的植物波濤中,綠色的水花拍打在他們的大腿處。

紫衣少年從腰帶上抽出一把一肘長的匕首,那匕首如同一道細長的彎月,寒光閃耀,匕首的柄是暗紅色的犀牛角,看上去已經磨損得很厲害了。

老兵發覺那種莫名的恐慌又回到了身上。

站在對面的不過是個孩子,他垂下的胳膊微微顫抖,捏緊拳頭,好像在克制什麽。但他逼近的腳步輕捷又有節奏,身體裏就好像隱藏著一只猛獸——一只目的明確的猛獸,它是如此殘暴,甚至那少年也不願意讓它就此躍出。

老河絡看了看五十步開外的商隊,商隊的人都靜止在自己的駝獸上,如同一尊尊木偶,完全沒有上來幫忙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