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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塞姆很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韋斯頓為了求生而孤注一擲,冒險駛入了地球的軌道,越來越靠近太陽,他們現在與太陽的距離,是人類,也許任何生命都不曾有過的。這大概不可避免,因為他們不可能圍著地球自轉的軌道去追逐正在後退的地球,而必須爭取跟它迎面相遇——抄近路過去……真是太瘋狂了!但是,這個問題並沒有怎麽占據蘭塞姆的腦海,除了幹渴,根本不可能長時間思考什麽。他想到水,又想到渴,又想到對渴的想法,然後又想到水。而溫度還在升高。飛船的墻壁已經燙得無法觸摸。毫無疑問,危機正在逼近。再過幾個小時,氣溫要麽下降,要麽就置他們於死地了。

氣溫下降了。有一段時間,他們精疲力盡地躺在那裏,似乎冷得發抖,實際上氣溫仍比地球上任何時候還要炎熱。到目前為止,韋斯頓算是成功了。他冒險穿過理論上人的生命所能忍受的最高氣溫,他們挺過來了。但是他們變得跟過去不一樣了。在此之後,韋斯頓即使在不值班的時候也睡得很少,剛剛不安地休息一小時左右,他就又回去看他的圖表,又去進行那些沒完沒了的、幾乎毫無希望的計算。你可以看出他在跟絕望抗爭——一次又一次地低下恐懼的腦袋,面對那些數字。現在他再也不看他們兩個了。即使在控制室裏,他也顯得心不在焉。狄凡的模樣和舉動都像一個夢遊症患者。蘭塞姆越來越多地待在黑暗一側,長時間地什麽也不想。盡管第一個巨大危險已經過去,但對於旅行能否順利結束,誰也不敢抱太大希望。他們已經一言不發地在這個金屬殼裏待了五十天,空氣變得非常糟糕。

韋斯頓完全變了樣兒,他甚至允許蘭塞姆也輪流駕駛飛船。他主要通過手勢,偶爾壓低聲音說幾個詞,教會了蘭塞姆這段航程中需要知道的一切。他們顯然是在某種宇宙“信風”的推動下飛速奔向地球——但是按時到達的機會十分渺茫。蘭塞姆通過拇指控制,使韋斯頓指給他看的那顆星星保持在天宇的中間位置,他的左手始終放在韋斯頓寢室的按鈴上。

這顆星星並不是地球。日子——純粹是理論上的“日子”,但對幾個旅行者來說具有生死攸關的意義——增加到五十八天的時候,韋斯頓改變了航向,天宇中間出現了另一個發光天體。六十天,可以看出這是一顆行星。六十六天,它像是一顆透過野外望遠鏡看到的行星。七十天,它跟蘭塞姆以前見過的任何東西都不一樣——一個耀眼的圓盤,作為行星來說太大,作為月亮又太小。現在是他在駕駛飛船,那種輕盈欲飛的情緒已經蕩然無存。野性的、動物般的求生欲在他體內復蘇,還夾雜著對新鮮空氣、對地球的景象和氣味的思念——對草地、肉、啤酒、茶和人的聲音的渴望。起初,他值班時最大的困難是抵擋睡意,現在,雖然空氣更糟糕了,但亢奮的感覺使他變得格外警醒。值班結束時,他經常發現他的右臂僵硬酸痛,他剛才好幾個小時下意識地用它按住控制板,似乎這微弱的力道能促使飛船以更快的速度航行。

現在只剩二十天了。十九——十八——那個白色天體已經變得比六便士硬幣還要大一點,他似乎在上面分辨出了澳大利亞和亞洲的東南角。一小時過去了,又一個小時過去了,雖然那些標記隨著地球的自轉而緩緩移動,但圓盤本身卻並沒有變大。“快啊!快啊!”蘭塞姆低聲對飛船說。現在只剩十天了,它看上去很像月亮,而且光芒耀眼,使人無法長久直視。飛船這個小圓球裏的空氣已經十分糟糕,透著不祥,但是蘭塞姆和狄凡換班時,仍然冒險低聲交談了幾句。

“我們會成功的,”他們說,“肯定會成功的。”

第八十七天,蘭塞姆替換狄凡時,覺得地球有點不對勁兒。這次值班還沒結束,他就肯定了自己的判斷。地球不再是個真正的圓,它的一邊略微鼓起一點,幾乎呈梨形。韋斯頓來換班了,他瞥了一眼天窗,就瘋狂地按鈴把狄凡叫來,並把蘭塞姆推到一邊,自己坐下駕駛飛船。他的臉色一片死灰。他似乎想對那些儀器做點什麽,可是當狄凡走進屋來時,他擡起目光,以一種絕望的姿勢聳了聳肩膀。他把臉埋在雙手裏,把腦袋壓在儀表板上。

蘭塞姆和狄凡交換了一下目光。他們把韋斯頓從座位上弄走——他像孩子一樣哇哇大哭——狄凡取代了他的位置。這時蘭塞姆才終於明白了地球鼓脹的秘密。現在看得越來越清楚了,圓盤一側那個類似鼓包的東西,實際上是第二個圓盤,一個看上去幾乎跟地球一樣大的圓盤。它已經覆蓋了大半個地球。這是月球——位於他們和地球之間,距離比地球還近二十四萬英裏。蘭塞姆不知道這會給飛船帶來什麽樣的命運。狄凡顯然知道。狄凡從來沒有顯得這樣可敬可贊。他的臉像韋斯頓一樣煞白,但是眼神清晰,閃爍著一種超自然的亮光。他像一只準備撲食的動物一樣伏在儀表板上,牙齒縫裏發出輕輕的哨音。